【煮酒论史篇】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三) 作者钱穆(第9/13页)

1937年7月,抗战全面爆发。不久,北大文学院迁至南岳。10月,钱穆与汤用彤、贺麟等由海路至香港,经广州、长沙抵南岳。钱穆居此常到山下南岳市图书馆读宋明诸家集。一度钱与吴宓、闻一多、沈有鼎合住一屋。冯友兰把《新理学》书稿送钱穆审读、批评。学校旋迁昆明,乃结队经桂林、南宁,过镇南关转赴昆明,旋南至蒙自。同事陈梦家曾选读钱穆通史课,力促通史教科书正式出版,以应时代、青年之需。时文学院复迁昆明,钱穆则借住宜良北山岩泉下寺一别墅,后移居寺中,撰著《国史大纲》。通史课程,前在北平讲授四年,迁来昆明后又两度讲授。每周四、六晚间开讲,二百余座的大教室挤得满满的,来自校内外的学生或席地,或依壁,或据窗台,或倚窗外,盛况又过北平时代。国人民族意识高涨,加上钱穆学养深厚、史识卓拔,才思敏捷,擅长讲演天才,感染力强,故讲者听者易引起共鸣,极一时之盛。

钱穆于1939年暑假携《国史大纲》书稿至香港交商务印书馆。当时规定,书籍著作要经政府审查后方可出版。钱穆这类书,要经审查并依指示修改后呈请再审查,才能付梓。钱穆坚持己见,最后几经周折才于1940年6月按原稿出版。是书引论被学林推重为“近世大文章”。引论指出中国传统文化、政治、社会、学术思想,有其独立发展之系统,与西方文化发展过程不同。他主张吸收、融合世界各国文化新精神以求变求新,但必同时致力于发掘中国文化系统的独特性,对中国文化的生命力抱有无比坚定的信心。他致力于重建中华人文精神,重建中国人对中华民族的感情和对中国历史的尊重,坚信中国文化调整和更新的动力与前景必来自先民所贻的文化系统的内部,希冀“能于国家民族之内部自身,求得其独特精神之所在”,作为“国家民族永久生命之泉源”。钱穆痛切警告:国人懒于探寻国史真谛,而一意据他人之说,肆意破坏,轻言改革,则自食其恶果。全书八编四十六章,共五十余万言,以民族文化意识贯通全书。其章节标题点醒各时代特征及变化,充溢着历史智慧与创识。“春秋战国民间自由学术之兴起”、“西汉文治政府之演进”、“东汉士族之新地位”、“魏晋南北朝之门第”、“田制”、“兵制”、“宗教”、“唐代之政治机构与社会情态”、“北宋士大夫之自觉与变法运动”,以及“唐以下南北经济文化之转移”等各章最为精卓。钱穆对历史问题的研究,鞭辟入里,由小到大,由点到线到面。如田制,他能将西晋占田、北魏均田到唐代的租庸调,由租庸调到两税法,合成一个整体,且对别人不经意的每一个细微末节体现出他的春秋笔法、史学精神。钱穆的许多论断都有重大启发性,能使读者举一反三。如论春秋战国大势云:“文化先进诸国逐次结合,而为文化后进诸国逐次征服;同时文化后进诸国,虽逐次征服先进诸国,而亦逐次为先进诸国所同化。”徵之此前此后,如商灭夏、周灭商、北魏南侵、辽金侵宋、清灭明等,征服者在文化上被征服、被同化的事例,屡见不鲜,而在此过程中,华夏疆域不断扩大,文化亦不断融和统一。总之,《国史大纲》颇多创见独识,不胜枚举。是书出版后,风行全国,成为各大学通用的历史教科书,极大地鼓舞了广大青年学子,激发了他们抗日救亡的热忱。

1939年夏,钱穆经香港、上海回苏州侍母,夫人张一贯亦率子女自北平回家。钱先生变换姓名,择居耦园幽僻地,除时或至上海晤吕思勉外,杜门不出。此时习英文,读美人所著世界史,并撰《史记地名考》。该书体裁别出,辞简义尽,将《史记》全书地名,一一考订无遗。钱穆离昆明之前,顾颉刚已与哈佛燕京学社商得专款,在迁到成都的齐鲁大学创办国学研究所,邀钱氏同往开办。1940年夏秋之际,钱穆离家入川,经重庆,10月至成都履任。此期间,迁置嘉定的武汉大学历史系诸生感师资不足,校长王星拱特函请钱先生,获允讲学一月。1941年3月莅校,开中国政治制度史与秦汉史两课。在嘉期间,曾应马一浮邀,莅岷江对岸乌尤寺复性书院讲中国史上的政治问题。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在成都西北郊崇义桥赖家花园,地僻幽静,为读书佳境。研究员、助理员共十余人,各自钻研。钱穆主政期间,每周六举行讲论会,每月一出旅行,师生彼此交流融洽,共同讨论,对诸生启发很大。当时钱穆应上峰及教育部邀,潜心撰写《清儒学案》。是书于关学最为详备,如对李二曲,据其行事特撰一新年谱,展示二曲一生精神。又有江西宁都七子,挑选其相互讨论《中庸》未发已发问题,条贯叙述。全书约四、五十万字。可惜原稿于教育部复员途中,落入长江之中,仅存序目。书序发表在《图书季刊》上。当时撰著的另一著作为《中国文化史导论》,陆续发表在张其昀、谢幼伟等创办的《思想与时代》上。《导论》系就《国史大纲》所标之文化意识及其所致意之各环节,作进一步较系统的发挥。该书从中西比较出发,详论中国文化产生、发展、演变的历程,揭示中国文化内在的精神及其独特的发展规律。当时钱穆在《思想与时代》发表的文章,除《导论》诸篇外,其余亦皆有关中国文化,而以宋明理学为多。这是钱穆入蜀以来在思想与撰述方面的一个新转变。钱穆在齐鲁大学授课时,也兼任华西大学的课。1943年秋,齐鲁国学所停办,钱氏应邀任教华西大学,兼四川大学教席。是秋与冯友兰、萧公权等应邀去重庆高级训练班讲学,在重庆犯胃病,返回成都之后,病情加重,遵医嘱休养。此时他静心读《朱子语类》,后移居灌县灵岩山寺,读《指月录》。研读之后,他对唐代禅宗最终转归宋明理学这一演变有了较深体悟。

1945年抗战胜利。次年钱穆东归故里,闭门著书。曾被邀请去常熟作演讲。是年10月应邀前往昆明五华书院任教,又兼云南大学课务。教学以中国思想史为主。此时钱穆在省立图书馆研读宋、元、明诸禅师和金、元新道教的著作。1948年春,钱氏东返,应无锡富商荣家创办之江南大学聘,任文学院院长。时唐君毅先生也在校,此为二先生论交之始。校舍新建,在县西门外太湖之滨的坡上,风景极佳。钱穆常雇小舟,荡漾湖中,幽闲无极,写成《湖上闲思录》一书。是时又撰成《庄子纂笺》一书,荟萃前人旧说,并成一家言,为近代庄子研究之重要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