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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月昏五鼓 26 叹流年皇帝强释怀  巡内城提督布防务(第5/6页)



  “跪!”

  十八名象奴听令,一齐把手向大象的项间一按——这都是下头不知练过多少回的。那些浑身裹着绫罗的畜牲们前蹄一弯、后腿一伏便趴在地上。周围立刻传来一片啧啧称奇声。看象奴动作时,每人都取一根截好的甘蔗喂那象,象鼻子卷了碗来粗的甘蔗伸展自如地吃着。有头年轻小象大约驯得不到家,鼻子玩弄那尺许长的蔗棒儿调皮地顶立柱儿,不肯往嘴里送。象奴举着鞭子扬了一下,这家伙却是不怕,横鼻子把那象奴扫了个马趴。他站起来瞪眼扬鞭发怒,那象已将甘蔗填了口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逗得远观的人群一阵哄笑。

  正热闹得眼花缭乱间,丹陛大乐肉竹①,旱雷聒耳已近,前头六十四面龙旗,各由力士挺执而过,紧接着五十四架盖伞飘摇出城,翠华紫芝,明黄纯紫,艳色杂陈,豹尾枪、龙头竿高高矗着杂处其间,看得人眼花缭乱。信幡红旗导引着,又是羽葆如林,从门中涌出,七尺宝扇上一面面都写得有字:“教孝表节”“明刑粥教”“行庆施惠”“褒功怀远”。四葆在前,接着“振武”“敷文”“纳言”“进善”随后,四金节、四仪锽氅、四黄麾、八旗大纛、羽林大纛、前锋大纛、五色金龙纛,旌麾蔽天而过,什么仪凤、翔鸾、仙鹤、孔雀、黄鹄,白雉、赤乌、华虫、振鹭、鸣鸢,种种祥禽;游鳞、彩狮、白泽、角端、赤熊、黄熊、辟邪、犀牛、天马、天鹿,诸多灵兽都绘在片金青旗上,招招摇摇,浩浩荡荡,从***涌出。前头已到正阳门,后头还在无休无止地向外涌流。直到六十四名乾清门侍卫金盔银甲,挎刀骑马,威风凛凛,蹄声叮叮踏石过道,后边无数太监拥着黄络龙舆,车轮碾石,辚辚有声,渐出城门。有年纪见过世面的人都知道天子车驾已到——此刻万众睽目,都是眼花缭乱,人们已是看傻了,不知那里是北。待到车驾出来,尽显于***玉带桥南,人们才看清,一顶六尺高的龙辇,上遮九龙华盖,玉座方轸,正中坐着白发苍苍满面慈祥笑容的“圣母”皇太后。旁边侍立一人,头戴中毛熏貂珍珠珠顶冠,江牙海水瑞罩披肩下,石青缂丝面貂皮金龙褂子,外套着黄缂丝二色金面黑狐欣金龙袍,瑞罩下微露半边珍珠朝珠,一条束金镶碧玡瑶线钮带,斜露在龙褂外边,瓜子脸,弯月眉,三角星眸微微带笑,三络长髯垂在胸前,虽然已是年过六十的老人,渊亭岳峙站在舆轸中,精神气象看去不过五十。一手扶着挡栏,一手执着中栉站在车中,时而向车外招手致意,时而又俯身和太后说笑着什么——人们便知,这就是御极天下垂裳而治四十年的“当今”——乾隆皇帝了。顷刻之间,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腾跃而起:

  ①肉竹:泛指音乐。

  “乾隆皇帝万岁,万万岁!”

  “皇太后老佛爷千岁,千千岁!”

  大约从来没有从紫禁城正门出来观过礼,太后东眺西望,只见广袤的东西长安街面上人山人海跪在皇道两边,像大片倒伏了的麦田俯跪下去,听着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显得有点兴奋,孩子般地笑着,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手扶着挡栏叹道:“太监们整日说‘去了一趟内城’,内城原来这么大!这么宽敞的!我老婆子今儿也算开了眼了!”因人众欢呼声浪太大,乾隆听不清母亲说什么话,俯身凑近了,听太后道:“……好开心!我比圣祖爷跟前的老太妃,还有先帝爷跟前的老姐妹们都有福。自打康熙六十年随先帝上过一回五凤楼,那个场面儿也不及这个的……皇帝,这是你给娘挣的体面!”

  “是!”乾隆陪笑道,“这是您老洪福齐天,累世积德行善的果报……”说完,又直起身子招手。

  太后含笑点头,四周瞭望着,又说了句什么,乾隆又俯身听。太后却道:“这些人都这么忠爱君恩,感沐皇化,该赏点什么才好。只是人太多了,怕……”“不干碍的。”乾隆笑道,“儿子叫阿桂去办。”说着转身下了车轸边的小梯子。阿桂骑着马就紧随在步辇后边,见乾隆招手,双腿一夹马肚子,几步赶了上来,垂鞭拱袖,听乾隆说道:“太后懿旨,要赏这些百姓。你来办。新制的乾隆制钱预备的有没有?”

  “奴才遵旨,遵大后的懿旨!”阿桂笑着揖手,说道:“原来预备的到正阳门灯会上赏的,十万小串(一百文一小串)制钱。这里人都跪下了,好办——不然要挤坏人的——可这样到灯会散时候就没钱了,要不要叫礼部再提些钱来?”

  乾隆笑着说道:“你瞧着办,总之要办得高兴,不要挤死了人。”说着转身拾级又上了舆顶方轸。阿桂便急招手,叫李侍尧和郭志强上来,说了太后懿旨的事。

  两个人一听都愣住了:一条街两边人挤人人垛人,赏钱还不许挤死人,这怎么弄?李侍尧却是心思极清明,略一怔急急说道:“桂中堂,请车驾略慢一点走,老郭带顺天府的人两头封路,我这头传懿旨,叫顺天府的衙役编队领赏。人群不能乱,一乱非死人不可!”阿桂笑道:“你是个角色,皇上有便宜行事的旨。就这么办——要规矩,不要乱——这里的人分钱分到半夜了,外城人少这么多,警备也稍松和一点……”说着打马往前来寻王廉。王廉便命一百零八名随舆太监:“压着些步子,跟我后边慢走!”那舆辇顿时慢了下来,李侍尧远远见郭志强已到衙役群中布置,打马一跃,径至御辇前头,众目睽睽中从容下骑,先向御辇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才转身面向南方。一片热闹得开锅稀粥般的人群渐次安静下来,听李侍尧高声布达:

  “奉皇上圣谕,遵皇太后老佛爷懿旨,今日皇辇前迎驾人等,皆我大清忠诚良实子民,无论男女老幼,皆有赏赉。着顺天府依次分发赏钱——钦此!”

  本来凝重的空气,仿佛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缩了一下,又猛地膨胀开来。不知是谁带头声嘶力竭大叫一声“皇上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接着又是一静,随即便是山崩地裂价一片狂呼:“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千岁!”人们似乎一下子着了魔,全都晕了,醉了,疯了,跪在那里,有的捶胸挺身踢腿,有的抽羊角疯价激动得浑身哆嗦,喊得满嘴白沫,念佛的,叫天爷的,喊皇恩的,都是歇斯底里红头涨脸叫起来。

  一片欢呼鼓腾的喧闹潮啸之中,御辇缓缓行驶到正阳门北,这里是纪昀、于敏中领率百官迎驾。北面是呼声如浪如潮阵阵涌来,百官群却是一片雍穆熙和之气。细细的鼓乐声中,畅音阁的供奉们在礼部司官指挥下曼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