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资产阶级世界(第7/8页)
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固然宝贵,但其性质是学问;而从实际生活中累积起来的经验,其性质是智慧;一小块智慧的价值比一大堆学问大得多。[31]
然而只要简单地在道德高尚与低下之间画条线,便足以将“受人尊敬的人”与满身酒气、放荡不羁的劳工大众区分开来。虽然这种简单的划分已经无法长期采纳下去,因为古老的美德在成功的富有资产阶级身上已经看不到了。节欲寡欢、埋头苦干的古训对19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美国百万富翁来说已不适用了;甚至对富有的制造商也不适用了,不论他们是否已经隐居山林;对他们身为“食利者”的亲戚也不适用;对抱有下述理想的人也不适用(我们暂且援引罗斯金的话):
那(生活)就应该在轻松愉快、恬静的世上度过,地下到处是铁和煤。在这轻松愉快的世界有栋漂亮的大楼……有座规模适中的公园;院里有个大的花园,有几个温室;有辆令人愉快的马车从灌木丛中驰过。这栋大楼里住着……英国绅士、他那温文尔雅的妻子和他温馨的全家。他随时都能赠送珠宝首饰给妻子,总能为女儿购买美丽的舞会礼服,为儿子购买猎犬,他自己则总能去苏格兰高地打猎。[32]
因而资产阶级优越感有了新的理论。新理论的重要性与日俱增,对19世纪资产阶级世界观的影响很大。优越性是物竞天择的结果,是通过遗传留下来的(见第十四章)。资产阶级如果不是不同种类的人,那么至少也是人类中的佼佼者,是人类进化到了更高阶段的人,与低级阶段的人截然不同,低级阶段的人还处于历史和文化的幼儿期,顶多是青春期。
从主人到主人血统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资产阶级作为一个族别,他们的主宰权,他们无可置疑的优越性就不仅意味着要有低人一等的人,而且意味着这些人最好承认并甘当低人一等的人,就像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一样(男女关系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资产阶级的世界观)。工人就像女人一样,应该是忠心耿耿,老实听话,而且知足。如果工人心怀鬼胎,图谋不轨,那一定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里有个关键人物,有个“外来的鼓动者”作祟。行业工会会员可能是最好的工人,是最聪明、技术最高的工人,这是有目共睹、再清楚不过的事,但他们却无法看穿那位好逸恶劳,以剥削工人为业的“外来鼓动者”散布的鬼话。“工人的行为令人遗憾,”1869年法国一位矿主谈及疯狂镇压罢工时这样写道,这些罢工左拉在《萌芽》(Germinal )一书中已给我们做了生动描述,“但我们必须承认工人只是鼓动者的野蛮工具而已。”[33] 更准确地说,正在开展活动的工人阶级斗士或谓潜在的领袖就一定是“鼓动者”,因为他无法归入顺从、听话、干瘪无趣、愚蠢迟钝的人群之列。矿主对此也完全了解。“我知道他是受人尊重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把他关进监狱。把麻木不仁、不知不觉的人关进监狱根本毫无用处。”1859年锡顿德勒沃尔(Seaton Delaval)的矿工罢工,九个最正直的矿工被捕,坐了两个月的牢,然而他们都是反对罢工的,他们九个人都是滴酒不沾的正派人士,其中六人是循道宗成员,六人中又有两人是该教会的宣讲师。[34]
这种态度表明了下列决心:只要下等阶层不自动脱离他们潜在的领导人,而且企图爬向中下阶层,就应开除他们。这也说明他们已具有相当信心。19世纪30年代的厂主已离我们很远了。他们那时如坐针毡,时刻担心爆发类似奴隶造反的乱子(见《革命的年代》,从引言到第十一章)。如今的工厂主认为共产主义正在某处潜伏着,一旦雇主任意雇工、任意开除工人的绝对权利受到限制,共产主义便会冒出来。因此他们在谈论共产主义时,指的不是社会革命,而是他们的财产权和统治权将不具有绝对性,而一旦他们的财产权可以被合法地干涉,那么资本主义社会就会崩溃毁灭了。[35] 所以当社会革命的幽灵再次闯入信心十足的资本主义世界时,资本主义世界发出的恐惧、仇恨之声便更加歇斯底里。血洗巴黎公社(见第九章)证明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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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产阶级是主人阶级?没错。是统治阶级?这问题就复杂了。资产阶级显然不是像地主那样的统治阶级。旧式地主的地位给了他们权力,使他事实上对居住在他领地上的人行使有效的国家权力。一般情况下,资产阶级活动范围内的政权和行政权都不是属于他的,至少在其所拥有的建筑物以外的地方是如此(“我的家是我的城堡”)。只有在远离当局的地方,例如孤零零的矿区,或非常虚弱的国家,例如美国,资产阶级的主人们才能指挥政府当局的地方部队,或组织起平克顿私家军队,或把“治安义勇队”的武装集团纠集起来维持“秩序”,从而直接行使那样的政治权力。然而在本书所述的这个时期,资产阶级正式取得政治控制权,或无须与旧时政治精英分享政治控制权的例子,却是凤毛麟角。大多数国家的资产阶级(不论其定义为何)既没有掌控也没行使政治权力,有也只限于次要或市一级的层次。
资产阶级确实行使的是霸权,资产阶级日益决定的是政策。资本主义作为发展经济的方法是无法替代的。这意味着这时期的自由资产阶级(这个阶级随地方不同而有些差别),其经济计划和机制计划都要利用资本主义去实现,资产阶级本身在国家当中所处的关键地位也要靠资本主义去巩固。甚至对社会主义者来说,通往无产阶级胜利的道路也要通过完全成熟的资本主义。1848年前,人们曾一度认为资本主义的过渡危机已经来临,而且是宣告资本主义寿终正寝的最后一次,至少在英格兰是如此,但人们到了19世纪50年代才渐渐明白:资本主义方兴未艾,成长的主要阶级才刚刚开始。它的主要堡垒英国,是不可动摇的,至于其他地方,社会革命的前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取决于(说来荒诞)资产阶级的前景如何,包括国内和国外资产阶级的前景,看它是否能使资本主义达到胜利的巅峰。唯有资本主义才有可能将其自身推翻。马克思曾为英国征服印度和美国征服整个墨西哥而欢呼,称此时此举从历史观点看是进步的;墨西哥、印度的进步人士可分别因此与美国、英国的当局联合一致对付本国的传统主义者(见第七章)。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和印、墨进步人士认识到同样的世界形势。至于保守的、反资产阶级、反自由的政府统治者,不论是在维也纳、柏林或圣彼得堡,他们也承认(不管承认得如何勉强)舍弃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就是落后,结果就是衰败。他们的难题是如何在鼓励资本主义以及随着资本主义而来的资产阶级的同时,又可避免出现自由资产阶级的政权。单纯地拒绝资本主义社会和资产阶级思想已不再可行了。唯一公开与它抗衡的是天主教会。天主教会自不量力,结果只有自我孤立。1864年的《谬误汇编》及梵蒂冈大公会议拒绝一切代表19世纪中期特权的东西,这种极端行为本身就说明了他们已完全处于守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