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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高雅文化方面,白种人的海外殖民世界仍旧是完全依靠旧大陆。就以“西方”为模范这一点而言,在非白人社会极少数受过教育的优秀分子中间,这种情形更为明显。在经济上,俄国的确无法与美国的迅速成长和财富媲美。然而在文化上,拥有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yevsky,1821—1881)、托尔斯泰(Tolstoy,1828—1910)、契诃夫(Chekhov,1860—1904)、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1840—1893)、鲍罗廷(Borodin,1834—1887)和里姆斯基——科萨科夫(Rimsky-Korsakov,1844—1908)的俄国,无疑是个强国,但马克·吐温(Mark Twain,1835—1910)和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的美国却不是,甚至把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加进去也不是——詹姆斯早已迁移到和他气味较为相投的英国去了。欧洲的文化和知识生活仍旧主要是属于富有和受过教育的少数人,他们也适合在这样的环境和为这样的环境发挥美化作用。自由主义的贡献便在于它呼吁将这种精英文化加以普及,使一般大众都可随时接触到。博物馆和免费图书馆便是它典型的成绩。比较倾向民主和平等的美国文化,一直要到20世纪的大众文化时代才获得其应有的地位。在这一期间,即使是与技术进步有密切关联的各种科学,由诺贝尔奖最初25年得奖人的地理分布判断,美国不仅落在德国人和英国人之后,甚至也落在小小的荷兰后面。
但是,如果说“第一世界”的某些部分应该被划入依赖和落后的那一边,那么几乎整个“第二世界”均属于这样的地区。在“第二世界”当中,只有自1868年起便有系统“西化”的日本(参见《资本的年代》第八章),以及以欧裔移民为主的殖民地(1880年时,这样的欧裔移民主要仍来自西北欧和中欧)不属于落后世界;当然海外欧裔未能淘汰的原住民又当别论。这种依赖性——或更确切地说,由于这些社会既不能躲避西方的贸易科技,或找出其代替物,也无法抵抗配备西式武器和以西方方式组织的士兵——使许多在其他方面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的社会,同样成为19世纪历史创造者的受害人。有一个残忍的西方才子,用一种一言以蔽之的强横口吻说: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有马克沁重机枪,而他们没有。[7]
与这项差异相较,美拉尼西亚群岛(Melanesian Islands)这样的石器时代社会和中国、印度以及伊斯兰教世界这类复杂的都市化社会,其间的种种差异似乎无足轻重。虽然这些地区的艺术令人赞叹,其古文明成就令人称奇,而其主要的宗教哲学,至少和基督教一样,或较基督教更能博得某些西方学者和诗人的激赏。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基本上,它们都得任由载着商品、士兵和各种思想的西方船舶所摆布。对于这些船舶,它们无能为力,而外来的船舶则依照对入侵者有利的方式改变了它们的世界,完全不顾被侵略者的感觉。
但是,这并不表示这两种世界的分野,是工业化国家和农业国家,或城市与乡村文明之间的简单分野。“第二世界”拥有比“第一世界”更为古老、更为巨大的城市,例如北京和君士坦丁堡。而19世纪的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更在第二世界当中造就了许多不成比例的大都会中心,通过这些中心,资本主义的经济之河才得以畅通。19世纪80年代的墨尔本(Melbourne)、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 Aires)和加尔各答(Calcutta)等地各有50万左右的居民,比阿姆斯特丹(Amsterdam)、米兰(Milan)、伯明翰(Birmingham)或慕尼黑(Munich)的人口更多。而孟买(Bombay)的75万居民,是除了六七个欧洲大城市以外,任何地方都赶不上的。虽然,除了少数特殊例外,在第一世界的各种经济形态中,城镇在数量上和重要性上都比乡村来得高,可是令人惊讶的是:“发达”世界仍旧是十分农业性的世界。只有六个欧洲国家的农业雇佣人口少于男性人口的一半——通常都占男性人口的绝大多数——但是,这六个国家都可说是典型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比利时、英国、法国、德国、荷兰、瑞士。不过其中也只有在英国,其农业人口少于总人口的1/6,其他五国从事农业的人口仍占全部人口的30%—45%之间[8] 。诚然,“发达”地区那种商业化的经营型农业与落后地区的农业具有明显差异。1880年前,除了都对畜舍和田地感兴趣以外,丹麦的农夫和保加利亚的农夫在经济上并没有什么共同点。不过,农耕,如同古代的手工艺一样,是一种深深植根于过去的生活方式,19世纪晚期的民族和民俗学家,当他们在乡村找寻古老的传统和“民间遗风”时,便了解到这一点。即使是最具革命性的农业,也还是会庇护这些传统和遗风。
相反,工业却不完全局限于第一世界。暂且不说在许多依附性和殖民式经济中已拥有基础设施(像港口和铁路)和开采型工业(矿场),以及在许多落后的农业地区也已出现了村舍工业,甚至某些19世纪的西式工业,在像印度这样的依附性国家中往往也有适度发展,有时其发展还会遭到其殖民统治国家的实业家,尤其是纺织业和食品加工业者的强烈反对。更有甚者,连金属业也已深入到第二世界。印度的大型钢铁工厂塔塔(Tata),在19世纪80年代便已开始运作。同时,小家庭工匠和包工式工场的小额生产,仍然是“发达”世界和大部分依附性世界最常见的情形。虽然德国的学者不安地预测到,面对工厂的竞争和现代的分配法,它将要进入一个危机时期,但是,就整体而言,当时它仍是相当有力的存在。
不过,我们大体上仍然可以拿工业当作现代化的标准。19世纪80年代之际,在“发达”世界(和跻身发达国家之列的日本)之外,没有任何国家可以称得上是工业国家或正在工业化的国家。甚至那些依然是以农业立国,或者至少人们不会立即把它们和工厂与熔炉联想在一起的“发达国家”,在这个时期也已开始向工业社会和高科技看齐。比方说,除了丹麦以外,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在不久以前尚是以贫穷和落后出名的,可是短短数十年间,其每人拥有电话的比率已高出包括英国和德国在内的欧洲任何地区;[9] 它们所赢得的诺贝尔科学奖也比美国多得多;此外,它们也即将成为社会主义政治运动的根据地,这些运动乃是针对工业劳动阶级的利益而发起的。
更为明显的是,我们可以说“先进的”世界正以史无前例的速度进行都市化,而且在极端的情形下,已成为城市居民的世界。[10] 1800年,欧洲人口数目超过10万以上的城市只有17个,其总人口不到500万;到了1890年,这样的城市有103个,其总人口已达1800年的6倍以上。始自1789年的19世纪所造成的并不是有成百万居民在其中快速走动的都市蚁丘,虽然在1880年前,又有三个城市和伦敦一样成为拥有百万人口的大都会——巴黎、柏林和维也纳;相反,它所造成的是一个由中型和大型城镇所构成的分布网,而这类拥有稠密人口或诸多卫星城镇的分布网,正在逐渐侵蚀附近的乡村。在这些城镇网中变化较为显著的,通常是那些新兴市镇,例如英国的泰恩塞德(Tyneside)和克莱德塞德(Clydeside),或是那些刚开始大规模发展的地区,例如德国鲁尔区(Ruhr)的工矿带或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煤钢地带。同时,这些地区并不需要包含任何大城市,除非这些地区兼具有首府、政府行政中心或其他功能;也不需要拥有大型国际港口,但是它们往往能聚集数量众多的人口。奇怪的是,除了伦敦、里斯本(Lisbon)和哥本哈根(Copenhagen)以外,1880年时,欧洲国家的城市通常不会兼具首都和国际港口的双重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