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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士兵偶尔也会执行他们的首要任务。当社会面临危机之际,他们可能被动员来镇压骚动和抗议。各国政府,尤其是那些必须担忧舆论和其选民的政府,通常会小心防范军队射杀民众的可能性。士兵对平民开火的政治后果往往很坏,而士兵拒绝对平民开火的政治后果甚至更危险,如1917年的彼得格勒(Petrograd)事件。不过在这段时期,军队还是经常被动员,在其镇压之下的国内受害者人数已多到无法忽略,即使是在一般认为并未濒临革命的中欧和西欧国家——如比利时和荷兰——也不例外。在像意大利这样的国家,死于军队镇压的人数自然非常可观。

对于军队来说,镇压国内平民是一项安全的任务,但是偶尔爆发的战争,尤其是殖民地的战争却比较危险。不过,这里所谓的冒险是医学上而非军事上的。1898年为美西战争动员的27.4万名美军中,阵亡的只有379人,受伤的只有1 600人,但是死于热带疾病的却不下于5 000人。无怪乎各国政府竭力支持医学研究。在这个时期,医学终于可以相当程度地控制黄热病、疟疾,以及当时仍被称为“白种人坟墓”区的其他祸患。1871—1908年间,法国每年平均在殖民地的开拓中丧失8名军官,包括其中唯一可能导致严重伤亡的越南,在这37年总数约300名的阵亡军官中,有半数死于该地。[7] 我们不应低估这些战役的严重性,特别是因为受害者的损失惨重得不成比例。即使对侵略国家来说,这类战争也绝不是乘兴出游。1899—1902年间,英国共派遣15万士兵前往南非,阵亡和受伤致死者共2.9万人,死于疾病的有1.6万人,而花费则高达2.2亿英镑。这样的代价当然不可忽略。不过,在西方国家,士兵的职务危机大致比不上某些平民工人,尤其是运输工人(特别是海运)和矿工。在这段歌舞升平岁月的最后三年间,英国每年平均有1 430名煤矿工人丧生,16.5万名(劳动力的10%以上)受伤。而英国的煤矿意外事故发生率,虽较比利时和奥地利为高,却比法国低一点儿,比德国低30%,而只有美国的1/3强。[8] 冒着最大的生命和肢体风险的并非军人这一行。

因此,如果不计英国的南非战争,我们可说强国的士兵和水手,其生涯是相当平静的。不过帝俄和日本军队的情形例外。帝俄在19世纪70年代与土耳其缠斗,1904—1905年间又与日本打了一场惨烈战争。日本人则在对中国和俄国的战争中获胜。这样的生涯,仍可在好兵帅克[Schwejk,1911年哈谢克(Jaroslav Hašek)杜撰的人物]完全没有战斗的回忆和奇事中看出。帅克是奥地利皇家军队著名的第九十一团前士兵。参谋本部自然是尽责备战。他们大多数也照例根据上一次重大战事的经验或回忆来进行战备改良。身为最伟大的海军强国,英国人自然对陆上战争只做有限准备。不过,在1914年之前几年与法国同盟者安排合作事宜的将军们,越来越明白未来战争对他们的要求会多得多。但是就整体而言,预言战争将因军事技术进展而发生可怕转型的人,是平民而非士兵。将军们,甚至某些在技术方面比较开明的海军将官们,对于这些进展的了解也相当迟缓。资深的业余军事家恩格斯常常提醒大家注意他们的迟钝。但是1898年在圣彼得堡发表厚达六册的《未来战争的技术、经济和政治诸种方面》(Technical ,Economic and Political Aspects of the Coming War )的,却是犹太人资本家伊凡·布鲁赫(Ivan Bloch)。在这部预言性的著作中,他预测到壕堑战的军事僵局将导致长久冲突,而这种冲突必须付出的经济和人力代价,将使交战国陷入耗竭或社会革命。这本书迅速被翻译成数种语言,但是对军事计划却没有任何影响。

虽然只有某些平民观察家了解未来战争的灾难性,不知情的各国政府却一头栽进军备竞赛中——这种军备的新奇性,足以促成这些灾祸。19世纪中叶已经逐步工业化的杀伐技术(参见《资本的年代》第四章第2节),在19世纪80年代有了戏剧性的进展,不仅是由于小型武器和大炮的速度、火力在本质上发生了革命,也是因为更有效率的涡轮机、更有效的保护性铁甲和足以承载更多大炮的能力,造成了战舰的改变。附带一提,甚至非战斗性的杀戮也因“电椅”的发明(1890年)而改变,不过在美国以外的地方,行刑人仍旧坚持使用古老而历经考验的办法,例如绞刑或砍头。

军备竞赛的明显后果之一,便是钱花得越来越多,尤其是因为各国都想跑在前面,或至少不落于人后。这场军备竞赛开始于19世纪80年代晚期,起初并不激烈;20世纪逐渐加速,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几年达到高潮。英国的军费开支,在19世纪70—80年代大致都保持稳定,不论就整体预算所占的百分比或平均每人的负担而言皆如此。但是,随后便从1887年的3 200万英镑,上升到1898—1899年的4 410万英镑,以及1913—1914年的7 700万英镑。其中增长最壮观的显然是海军,因为其投射武器乃是当时的高科技军备。1885年时,海军花了政府1 100万英镑,和1860年差不多,然而在1913—1914年,这个数字已攀升到四倍之多。德国同期的海军支出增长更是惊人:由19世纪90年代中期的每年9 000万马克,上升到几近4亿马克。[9]

这种庞大开支的后果之一,是它们需要较高税收,或是膨胀性借贷,或是两者都要。但是另一个同样明显但往往为人所忽略的后果,是它们已日渐使祖国的毁灭成为大规模工业的副产品。诺贝尔和卡内基这两位认识到是什么使他们成为炸药和钢铁富豪的资本家,想借着将其部分财富用于和平目的以作为补偿。在这件事上,他们是特例。战争和战争产业的共生现象,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政府和工业之间的关系。因为,正如恩格斯在1892年所说:“当战争成为大工业的一支时,大工业遂成为政治上的必要条件。”[10] 相反,政府也成为某些工业分支的当然成分,因为除了政府外,还有谁能为军事工业提供顾客?它所生产的货物不是由市场决定,而是由政府间无休无止的竞争所决定,因为各国政府都想为自己取得最先进因而也最有效的武器供应。更有甚者,各国政府所要求的武器生产,不只限于当前的实际所需,还得应付未来战争的不时之需。也就是说,它们必须让它们的工业维持远超出和平时期所需的生产能力。

无论如何,各国因此不得不保护强大的国家军备工业,承担其技术发展的大部分成本,并使它们获利。换言之,它们必须保护这些工业不受狂风暴雨袭击,这种狂风暴雨会威胁到航行在自由市场和自由竞争大海上的资本主义企业船只。政府当然也可以自己从事军备制造,而且事实上它们早就这么做了。但是在这个非常时期——或至少就自由英国而言——它们宁可与私人企业进行某种合作。19世纪80年代,私人军火商承担了1/3以上的军备合约,19世纪90年代提高到46%,20世纪最初10年更上升至60%。附带一提,当时政府随时预备给他们2/3的保证量。[11] 无怪乎军火工厂几乎全为工业巨子所有,或是工业巨子所投资的。战争和资本集中携手并进。在德国,大炮大王克虏伯在1873年雇佣了1.6万名员工,1890年增加到2.4万人,1900年更达4.5万人左右。当1912年第50万门克虏伯大炮离开工厂时,克虏伯手下共有7万名员工。在英国,阿姆斯特朗(Armstrong)公司在其位于纽卡斯尔的主厂中雇佣了1.2万人,1914年时,这个数目增加到2万人,超过泰恩塞德(Tyneside)地区所有金属业工人的40%,这还不包括靠阿姆斯特朗公司转包合约维生的1 500家小工厂员工。这些小工厂也很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