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香烟的少女(第2/2页)
“我只是问问而已嘛。”明彦摊开双手说。
我感觉有些醉意,便把手指伸进酒杯中取出酸橙,轻轻咬了一点果肉。
“还记得在箱根的事吗?就是在箱根,你父母发生激烈争吵的那次。”我忽然想起来,对百合说。
“啊。”百合说着露出了微笑,“记着呢。那是上小学三年级的夏天。半夜父母让我们几个孩子去睡觉,可我当时特别害怕,因为爸爸在怒吼,妈妈在哭。”
回忆着那个遥远的夜晚,我和百合的声调自然变得明快起来。
“阿绫,最后你妈妈打碎了杯子,那是故意碰到地上的,咣当一声。”百合继续说着,“我那个时候想,如果爸爸和妈妈离婚,我成了孤儿,不知能不能被你们家收养。”
“为什么会成为孤儿?”
“不清楚,总有那种感觉。”
我知道丈夫起身去洗手间了。
“那套别墅还在吗?”我问。
百合摇摇头,喝了一口金汤力。“早卖给别人了。”
“那里放着几只野鸡标本吧?我喜欢抚摸它们。”
然后我们沉默片刻,只是各自喝着杯中的酒。
渐渐有醉意的大脑中,我又想起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百合在遇到明彦之前着迷的那个男人。他是某所大学的副教授,称呼百合为“合合”。合合!起初,我听到这个称呼就会忍俊不禁。
他爱好冲浪,所以百合也开始学冲浪,我也跟着学。我们三人经常去海边,我当时刚刚离婚,估计他们是特意关照我。副教授开着一辆二手的大众,我们经常坐着那辆小车去各处的大海冲浪。
在我眼里看来,百合和那个男人非常相爱,事实上他们或许也相爱过。他是个体贴认真的男人,据说和母亲一起生活。
和那个男人分手后,百合放弃了冲浪。我曾坚持过一段时间,最后也放弃了。
此时此刻,坐在百合身旁的并不是那个冲浪男人,我忽然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也并非百合在学生时代交往了整整四年,宣称“将来一定要结婚”的男人。
而且,现在去了洗手间的男人并不是我以前的丈夫,明彦身旁的也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百合是第二任)。而坐在这里的我,同样不是丈夫交往了十二年后分手的京都女子(据说有这么一个女人),这些统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好像有点醉了。”我说着,喝完了杯中的金汤力。
丈夫从洗手间回来,马上要了一杯咸味鸡尾酒,又为我要了一杯金汤力。
“我想了想,觉得那也可以理解。”
我的丈夫颇具魅力,但说话总是不够清晰明了。
“你说的‘那’指什么?”我必须催他继续说明才行。
“就是说‘可以分手’那件事。”
除了丈夫,我们三人全都抬头望着天花板。
“又要旧事重提?”
丈夫拍了一下我的大腿,让我往下听。
“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这家伙曾对她的前夫说‘分手不就可以了’。我听到这句话,真是大吃一惊。那可是在电话中对她前夫说的话。”
“先等等……”我说。
明彦举起一只手,为自己和百合要了饮料,但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们。
“因为那个人当时犹豫是否再婚,于是我鼓励他可以尝试一下,如果不合适,到时候再分手就行了。”
离婚后,我和前夫奇迹般地保持了朋友关系。当然不是我在电话中劝导他的功劳,但他还是顺利地再婚了,现在和那位妻子一起生活。我和丈夫参加了他的结婚典礼。
“原来这个女人一直认为,如果合不来就该分手,这让我十分震惊。”
百合注视着我们,把手伸向盛干酪的盘子。
“不行,这种味道太冲,正中间的好一些,是蒜味的奶油干酪。”
明彦说。有些干酪百合可以吃,有些不能吃,可她自己无法分辨。
“不一样吧。”我说,“这和刚才谈的完全是两码事。”
丈夫变换了一下盘腿的姿势,说:“我只是想起来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店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钢琴师正在演奏《百老汇摇篮曲》。我知道这一首的名字。
“只是忽然想起来了。”
丈夫重复着这句话,发出一声略带醉意的叹息,靠在椅子上,把胳膊搭到我的椅背上。
“好吧,我更正自己的话。我本来想说,‘和一个人一起生活非常美妙,你肯定会得到快乐。’”
实际上这不能算是更正,但我这样说,也算道歉了。我嘭嘭地敲着丈夫绕到我身后的手背。
我想回家睡觉,再也不想谈结婚和婚后生活的话题了,越谈越理不清楚。脑中浮现出从路上看到的自家房子的外观、一步踏入屋门时的感觉、拖鞋和睡衣及厨房、放在卧室里读到一半的书、往浴缸中放水时发出的幸福声响和热水的味道,还浮现出铺着深褐色毛毯和床罩的温暖的床。
“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人能明白,百合却说了这样一句话。于是我明白了,百合和我想的一样,也就是不想再谈下去了。
不论理由或结果如何,总之百合和明彦结婚了。明彦犯了错误。生活中,小狗和孩子还没有登场,头发和牙齿还没有脱落,所以不能整天光喝粥。我们都喝醉了,想快点回去睡觉,仅此而已。
明彦示意店员结账,两位丈夫从西服口袋中拿出了钱包。
“稍微等一会儿,我去趟洗手间。”
百合说着,拿起手提包站起身。
“等等,我也去。”
饭店酒吧的优点,就是洗手间既宽敞又干净。
“这个,我可以拿走吗?”丈夫说。
我看到他把新品种的香烟塞进了口袋。
那是两位高个子女孩说着“对不起,打扰你们畅谈了”,并带着清晰的笑容放在我们桌子上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