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重返波隆纳(第2/3页)

后来伊拉斯谟在《尤利乌斯遭拒于天国门外》戏称这位教皇留了长长的白髯是为了“易容”[7],以躲过法军的追捕,但事实上,他蓄胡是在效法与他同名的古罗马独裁者尤利乌斯·恺撒。据历史记载,公元前五十四年,恺撒得悉自己部队遭高卢人屠戮后,蓄胡明志,表示不报此仇,誓不刮胡。尤利乌斯如法炮制,据波隆纳某编年史家记述,教皇蓄胡“为了报仇”,不“严惩”路易十二,将他赶出意大利,绝不刮胡。[8]

因此,米开朗琪罗面见尤利乌斯时,正在马尔维奇宅第休养而元气慢慢恢复的教皇,已留起胡子。休养期间,布拉曼特念但丁著作帮他打发时间,艾吉迪奥也在病房陪他,让他心情好些。不久之后,艾吉迪奥在一场讲道中将尤利乌斯的新胡子比拟为摩西之兄暨犹太教大祭司亚伦的胡子。

生病期间,因对费拉拉的攻势迟无进展,教皇心情一直低落。为打破僵局,十二月时在教皇寝室开了一场作战会议,最后总结出最可靠的突破行动就是攻击米兰多拉,费拉拉西边四十公里处的要塞镇。米兰多拉和费拉拉一样,受法国保护,这主要因为米兰多拉伯爵遗孀佛朗切丝卡·皮科是法军意大利裔指挥官特里武尔齐奥的私生女。尤利乌斯宣布决意亲自率兵打这一仗,众医生和枢机主教听了吓得面无血色。这主意并不可行,因为他的烧没有退,天气也异常得冷。

虽然病痛和军务缠身,教皇还是同意再拨款给米开朗琪罗。这位艺术家之后便回佛罗伦萨过圣诞,得知家里被小偷闯空门并偷走了西吉斯蒙多的衣服。两星期后,他回到了罗马的工作室。

教皇远征和一五一○年底的恶劣天气,也给两位因公前来罗马的德国僧侣带来不便。两人长途跋涉翻过阿尔卑斯山,于十二月抵达罗马北门附近的平民圣母玛利亚修道院,却发现他们修会的会长艾吉迪奥随教皇同赴波隆纳。

在艾吉迪奥的指导下,奥古斯丁隐修会这时正进行会规改革,欲让修士接受更严格的戒律规范。在这些改革下,奥古斯丁修士需隐居修道院不得外出,穿制式衣服,舍弃所有私人财物,不与女人往来。艾吉迪奥和其他“严守传统会规者”(Observants)推行这些改革,受到修会内主张较宽松戒律的“变通派修士”(Conventuals)反对。

德国爱尔福特的奥古斯丁修道院,是反对派的大本营之一。一五一○年秋,该院公推两名修士,带着变通派的观点,跋涉一千公里前往罗马,欲向艾吉迪奥请愿。年纪较大的那名修士,精通意大利语且游历丰富,但因为会规限制,不得独自出门,连到附近都不行,更别提远行。因此,院方替他安排了一位旅伴,二十七岁的爱尔福特修道院修士马丁·路德,精悍而风趣的矿工之子。这是路德唯一一次罗马之旅。一五一○年十二月,路德一望见平民门就立即趴在地上,大叫道:“应受称颂的你,神圣罗马!”[9]但他的兴奋将持续不了多久。

为得到艾吉迪奥的答复,路德在罗马待了四个星期,在这期间,他带着专为朝圣者写的指南《罗马城奇观》游览罗马各地。前来罗马朝圣者,少有人像他那么虔诚(或者说精力充沛)。七座朝圣教堂,他一一走访,先到墙外圣保罗教堂,最后以圣彼得大教堂为终站。他还到街道底下的早期基督教徒地下墓窟,凭吊狭窄墓道里四十六位教皇和八万名基督教殉教者的遗骨。在拉特兰宫,他登上从彼拉多(主持耶稣审判并下令把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罗马犹太巡抚)家中搬过来的圣梯。他爬上二十八级台阶,念诵主祷文,然后吻过每个台阶,希望借此让祖父的亡灵脱离炼狱。他看到还有太多机会可以为死者灵魂做功德,以至于诚如他后来所说的,他开始惋惜自己父母还在世间。

但路德对罗马的憧憬逐渐破灭。教士可悲的无知让他无法视若无睹。许多教士不知道听告解的正确方式,其他教士则如他所写的那样,主持弥撒“仓促马虎,好像在玩杂耍”。[10]更让他看不下去的是,有些教士完全反基督教,宣称不相信灵魂不灭这类基本教义。意大利教士甚至嘲笑德国信徒的虔诚,并且骇人听闻地以“好基督徒”一词指称笨蛋。

在路德眼中,罗马城本身无异于垃圾场。台伯河两岸堆满垃圾,城民随意把垃圾倒出窗外,垃圾随露天污水道(cloaca maxima)流入台伯河。瓦砾似乎到处可见,许多教堂的正门立面成了鞣皮工挂晒兽皮的地方,庄严扫地。空气非常不利于健康,有次路德不小心睡在未关的窗边后,觉得身体不适,还误以为自己得了疟疾。后来,他吃石榴治好了病。

罗马人给他的印象一样坏。后来以淫猥妙语和厕所笑话著称的路德,很反感罗马人当街小便的行为。为吓阻随地小便,罗马人得在外墙挂上圣塞巴斯蒂安或圣安东尼之类的圣像,肆无忌惮的程度可见一斑。意大利人说话时夸张的手势,也让他觉得好笑。他后来写道,“我不了解意大利人,他们也不了解我”。[11]在他眼中,意大利男人要妻子戴上面纱才能出门的作风,同样让他觉得可笑。妓女似乎无处不在,穷人也是,其中许多是一贫如洗的修士。这些下层人蜗居在古代废墟里,朝圣者稍不提防就可能遭他们窜出攻击;相反,枢机主教们住在豪宅里,生活糜烂。路德发现梅毒和同性恋盛行于神职人员间,连教皇都染上了梅毒。

因此,返回德国时,路德已看尽神圣罗马的丑态。这趟远行的任务也没有达成,一心推动改革的艾吉迪奥驳回他的诉愿。两名修士经佛罗伦萨和充斥法国兵的米兰,于隆冬时节再翻越阿尔卑斯山,约十星期后抵达纽伦堡。罗马虽没有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但后来他仍表示这趟远行让他眼界大开,让他得以亲眼见识到罗马如何被魔王宰制,教皇又是如何不如奥斯曼苏丹。


[1] 《米开朗琪罗书信集》,第一卷,第55页。

[2] 新圣母玛利亚医院创立于一二八五年,既是医院也是存款银行。该医院靠精明投资获得了巨额收入,把钱存在这里比存在动不动就破产的较传统的银行更为保险。因为安全可靠,佛罗伦萨许多有钱人(包括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把钱存在这家医院,赚取百分之五的利息。

[3] 引自默雷(Linda Murray)《米开朗琪罗:其生活、工作与时代》(Michelangelo:His Life,Work and Times,London:Thames & Hudson,1984),第63页。

[4] 引自帕斯托尔《教皇史》,第六卷,第3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