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许多奇形怪状(第2/2页)

米开朗琪罗之所以喜欢刻画这类丑怪形象,可能是因为他本身长得其貌不扬。这位大艺术家或许以善于表现完美的阳刚之美而著称,但说到他的长相,如他自己所伤心坦承的那样,一点儿也不吸引人。“我觉得自己很丑。”他在某诗里写道。[8]在另一首以三行诗节隔句押韵法(terza-rima)写成的诗中,他哀叹道,“我的脸长得吓人”,并将自己比喻为稻草人,详述他如何咳嗽、打鼾、吐口水、撒尿、放屁、掉牙。[9]就连孔迪维也不得不承认,他师父长相古怪,“鼻扁、额方、唇薄、眉毛稀疏、颞颥凸得有些超过耳朵”。[10]

米开朗琪罗以颜料和大理石完成的许多自我像,常强调这其貌不扬的一面。西斯廷礼拜堂东南隅的三角穹隅(一五○九年完成),刻画次经上犹太女英雄犹滴将尼布甲尼撒的部队指挥官荷罗孚尼斩首的情景。断了头的荷罗孚尼躺在床上,犹滴和同伙合力扛走这可怕的战利品——荷罗孚尼的人头。这颗蓄须、扁鼻、绷着脸的人头,就是毫不起眼的米开朗琪罗本人形象。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英俊魁梧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个个以力气惊人著称,而且可能是因为《疯狂奥兰多》的描述而为后人所知。举例来说,切萨雷·波吉亚据说是全意大利力气最大、相貌最迷人的男子。高大、强壮、蓝眼的他,能以手指捏弯银币,手掌一拍就能把马蹄铁拍直,斧头一砍就能砍下牛头。曾在他麾下担任军事建筑师的达·芬奇,也是相貌堂堂、膂力过人。瓦萨里写道:“靠一身力气,他能遏制任何狂怒,他能像扭铅一样,用右手扭弯铁制门环或马蹄铁。”[11]

米开朗琪罗则是另一种类型的人。他不受上天厚爱的面貌、不合比例的身体,像极了契马布埃、乔托等丑得出名的佛罗伦萨艺术家。在《十日谈》里,薄伽丘因乔托的长相而惊讶地说道,上天何其频繁将过人天赋放进“奇丑无比的人身上”。[12]拉斐尔的自画像中安详美丽的外表和比例完美的颅骨引来后人啧啧称奇;相反,米开朗琪罗的自我形象里,如荷罗孚尼像所显示的,总带着一丝丑怪的特色。由于外表不讨人喜欢,这位艺术家知道,若以骨瘦如柴的波阿斯或丑恶的荷罗孚尼为一种人,以他新创造的亚当或在顶上摆出大力士姿势的宏伟伊纽多像为另一种人,那么自己是属于前者的。


[1] 圭恰尔迪尼:《意大利史》,第244页。

[2] 例如被毁后的那个礼拜,米开朗琪罗写给鲁多维科和博纳罗托的信中,只字未提这件雕像。

[3] 克拉克(Kenneth Clark)指出,历来多位心理学家潜心研究,“这个有无比道德勇气、全然无视于肉体之苦的人,怎么会一再因为这些不合理的恐惧而变了个人”,但他推测这位雕塑家大概有充分的理由要逃走,甚至觉得为了保住自己这天才之身而不得不如此(《年轻米开朗琪罗》(The Young Michelangelo),收录于普兰姆(J.H. Plumb)所编《企鹅版文艺复兴书》(The Penguin Book of The Renaissance,London:Penguin,1991),第102页。

[4] 克拉茨科:《罗马与文艺复兴》,第354页。

[5] 德·托尔内:《米开朗琪罗》,第二卷,第68页。德·托尔内以新柏拉图主义观点解读拱顶湿壁画,认为米开朗琪罗这些与天使般伊纽多像成对比的人物,在表达“最低劣的人性,即natura corporale”,第67页。

[6] 历来研究他所谓西斯廷礼拜堂顶棚的“玩笑性质要素”者不多,幽默在米开朗琪罗作品里所发挥的作用也未受到应有的重视。欲了解这方面研究以及幽默在他更广泛作品里的角色,可参见巴洛尔斯基(Paul Barolsky)《极尽诙谐: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里的风趣与幽默》(Infinite Jest:Wit and Humour in Italian Renaissance Art,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1978)。

[7] 孔迪维:《米开朗琪罗传》,第9页。

[8] 《米开朗琪罗诗全集和书信选集》,第142页。关于米开朗琪罗对自身丑陋的看法,可参见巴洛尔斯基的《米开朗琪罗的鼻子:一则迷思和其创造者》(Michelangelo’s Nose:A Myth and Its Maker,University Park: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0)。

[9] 《米开朗琪罗诗全集和书信选集》,第149~151页。

[10] 孔迪维:《米开朗琪罗传》,第108页。

[11] 瓦萨里:《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列传》,第一卷,第639页。

[12] 薄伽丘:《十日谈》,第4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