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言而喻的真理革命共和国的建立(第5/11页)
从某种意义上讲,成为美国人的过程一直都是个被冲突所驱使、所定义的过程:殖民地与英国之间的冲突,殖民者与土著之间的冲突,以及殖民者之间的冲突。在当时,这是显而易见的。1775年,大陆会议发布《对于拿起武器之原因和必要性的声明》,这份声明指出是之前的很多殖民经历导致了这种境况。这份声明中的一些断言如果不说是过分乐观,也是言过其实的。“我们的事业是公正的,”它宣称,“我们的联盟是完美的。我们的内部资源是丰富的,如果必要的话,国外支持无疑也是唾手可得的。”不过,它对于殖民地“已经在战争中经受了磨炼,并掌握了适当的方法保护”自己的判断,倒是更切合实际的。殖民者与土著部落不断发生冲突,又在开拓边疆的生活中得到磨炼,比起当时的很多欧洲人来说,他们对于自家门口的战争都更熟悉。
因此,公民持枪权在美国人心中的重要性其实可以一直追溯到殖民地时期。欧洲人相信几乎所有殖民者都是天生射手的想法,同样也源自这一时期。来自殖民地的报告也强化了这种观念。一位英国圣公会牧师在1775年评论说,殖民地制造的武器要比欧洲通常使用的武器“好太多”,殖民地的军械工人“遍布各处、从来不会失业”。他观察到,捕猎麋鹿和火鸡已经让“美国人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射手。”[9]即便如此,与当时最强大的军队交战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比捕杀普通的火鸡要多费不少力气。英国的人口是殖民地人口的三倍多,其海军和陆军也非常强大。与英国人交战不仅是一着险棋,在道德和意识形态上也充满了不确定。
由于美国的国家身份明显根植于英国性之中,在这个为英国人的权利而战的冲突之中,殖民者被要求去做的事情就是去杀害他们的同胞。对一些人来讲,这是不能接受的。在牧师埃比尼泽·鲍德温(Ebenezer Baldwin)看来,这场革命是“一场非常不合人情的战争”,一场不道德的战争。在战争中,“那些来自同一国家、拥有同一祖先、说着同样语言、秉持同样信仰、继承同样特权的人,手中却要沾满彼此的鲜血”[10]。不过,对英国人的敌意似乎逐渐变得自然而然,并且不可避免。莱克星顿打响的第一枪的硝烟散去时,出现了一个非常不同的局面:英国人的压迫和殖民者的反抗都开始鲜明地显现出来。之前,对于英国政府行为的抱怨尚且暗流涌动,此时,在这些抱怨的驱动下,大多数处于半成形状态的关于独立的观点逐渐凝固结晶。
前罗得岛总督、同时也是大陆会议代表之一的塞缪尔·沃德(Samuel Ward)可以视作是殖民者观念转变的缩影。1775年年底,他在费城写信给他的兄弟亨利,在信中他认为英国人意图“把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变成他们的奴隶”。他注意到驻扎在殖民地的“国外军队”已经引起了大规模的不满。“英国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罗马天主教徒、黑森人、汉诺威人”都对城镇和贸易造成了威胁。面对这样的威胁,沃德争辩道,“每一种个人观点、情绪和利益都应该暂时搁置。我们在同一艘船上,一旦沉船,我们都跑不掉。如果它在暴风雨中挺了过来,我们将会因为美德获得奖赏,享有安定富足的生活(拥有自由的后代),以及所有带给人类尊严与福祉的事情。”他还呼应潘恩,劝告他的兄弟说,他们的事业“不只是殖民地和英国的事业,还是人性本身的事业”。不过,单就殖民地来说,他们始终在承受一个“适合去侍奉罗马暴君尼禄的政府”,对此,他们只有一种可能的行动,只有一种可以选择的决定。“生存还是死亡,”沃德宣称,“如今已经成为一个问题。”[11]
沃德也许已经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但是他所期待的肯定回答既没有得到允诺,也没有很快到来。在莱克星顿打响的战争一直持续了八年之久,直到1783年,殖民地才通过签署《巴黎条约》最终获得独立。又过了五年,殖民地的居民才可以充满自信地宣称“我们,美利坚合众国人民”。但在历史记叙中,这八年的战争和其他大多数战争一样,都被讲述得很简略。人们在事后已经知道了战争的结果,因而就只是将这些战争描述为一系列的小片段、爆发点,很少会将战争真正的复杂性告知子孙后代。而在当时的人看来,为独立而打的战争经常是进一步退两步的情形。

图18 1775年,英国军队在马萨诸塞州莱克星顿开枪射击一排“一分钟人”(约翰·丹尼尔斯父子,1903年)。由美国国会图书馆印刷品与照片部友情提供(LC-DIG-ppmsca-05478)。
由于殖民地没有任何固定的或是有组织的军队,因而1775年4月19日殖民地民兵和英国正规军在莱克星顿首次交火后,当殖民者尝试将自己组织起来时,殖民地经历了一段时期的混乱。很多在莱克星顿聚集起来的殖民地军队,也就是后来被合称的“新英格兰监察部队”,因为缺乏补给,同时士兵们又不能对自己的种植园或生意置之不顾,很快便解散了。这也使得英国正规军能够在波士顿驻扎下来。即便如此,大多数公众心中还是记住了那些永远做好准备立即应召的“一分钟人”(Minutemen),他们是殖民地民兵志愿军顽强抵抗英国军队的中坚力量(图18)。事实上,“一分钟人”的理念不过就是对新英格兰民兵的一种矫情的称呼,意图掩饰这种民兵组织形式的缺陷:他们是临时凑合集结起来的武装力量,经常缺乏足够的军需品,当然更没有统一的制服。不过,虽然这种新的公民士兵形象在某些方面被夸大了,它还是证明了一个更深层、更永恒的真相:美国国家正在形而在其形成过程中的革命时代充斥着民族主义,这种民族主义又体现在军事规模和军队的志愿性质上。
逐渐崛起的美国民族主义本身包含着一些相互强化的成分,例如公众普遍相信殖民地前线的军事效力,也对这样一种民兵志愿军系统十分信任。这一系统的起源可以追溯至英国1181年颁布的《武备条例》。该条例规定,所有体格健全的自由人都必须自筹经费,为保护公众而参与军事训练。虽然在欧洲,随着职业军队逐渐兴起,这种平民服役的观念已经显得十分陈腐,但在殖民地冲突的背景下,市民是社会抵御攻击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从经济和意识形态上讲,这种方法都有其可取之处。另一种方法就是雇佣正规军,由各殖民地提供经费,但军队效忠于皇家总督。不过,当时的殖民者强烈反对1765年的《英兵驻宿法案》,因而要想建立一个长期、稳定的军队并不怎么可行。一个市民可以在危机时刻被改造成一名士兵,危机过后又可以迅速回到市民的角色,这样的方式不仅廉价,而且从殖民者的角度看来也更加安全。不过,也未必要让公民强制服役。为自身利益的自我防御也许确有必要,但一旦危险过去,武装反抗的需要也就随之消失了。正如宾夕法尼亚牧师约瑟夫·多德里奇(Joseph Doddridge)所回忆的,殖民地民兵志愿军的成员“在他们选择成为士兵的时候,就是士兵;当他们选择放下武器的时候,就变回了平民。这种军队服役行为是自愿的,当然也就谈不上报酬”[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