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格格不入之人(第5/12页)
但波蒂奥雷克仍向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报告他的部队正往前推进——大概是因为这位南方面军司令官留在萨拉热窝,对着地图追踪战况。战前法国人就认为波蒂奥雷克是纸上谈兵的将军,是“很有学问、窝在办公室的理论家”,而他的表现正证明法国人所言甚是。波蒂奥雷克从其府邸自信满满地写道:“我们已击退德里纳河下游列斯尼察一地的塞尔维亚人;他们正溃退。战俘告诉我们他们会在瓦列沃做最后抵抗。”[37]在这同时,普特尼克已确认哈布斯堡第二集团军的确要前往加利西亚,理解到奥地利第五集团军在无友军支持下渡过德里纳河往瓦列沃挺进,乃是奥匈帝国的主要攻势。他把他的三个集团军往前调,使三者呈梯形配置。[38]第一集团军在右,能视情势需要往萨瓦河或德里纳河进击。第二集团军在中,能集结其所有兵力对付在列斯尼察、洛兹尼察周边的法兰克第五集团军。第三集团军陈兵于克鲁帕尼周边,以打击法兰克部的侧翼,同时留意第六集团军的动向。
塞尔维亚上校和将领比奥地利的同级军官年轻十二至十五岁,且都在晚近战争中取得过实战经验。[39]他们强力挺进,一心想与敌交手,察觉到对手虽然(就巴尔干当地标准来看)装备精良却不会打仗。塞国三个集团军能抽出部分兵力,击退在这弧状地带上奥地利人的任何攻势。[40]普特尼克在马奇瓦地区原本无法有大作为,因为奥军渡过萨瓦河、德里纳河后,即有两河保护其侧翼,使普特尼克难以溜到第五或第二集团军身后。但这位塞尔维亚参谋总长认为采尔山是成败关键,它由一连数座六百米高的小山组成,俯临位于列斯尼察、洛兹尼察的德里纳河过河处,奥军必得拿下这些高地才能往东推进,保护其补给线和侧翼。
斯捷潘·斯捷潘诺维茨(Stepan Stepanovic)将军的第二集团军,派两个师日夜兼程,赶在奥军能大举抵达之前,先来到位于山顶的泰克里斯村,在八月十六日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费力往上爬,欲登上采尔山、拿下泰克里斯时,将其消灭。这场胜利来之不易,因为有些塞尔维亚团还在等从俄国运来但一再遭延期的军火,辖下步枪不足两千支,兵员人数却是步枪数的两倍。[41]但那不碍事:因为这次出征让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大多是招募自波希米亚的捷克人)犹如掉入炼狱,苦不堪言。他们从布拉格坐了五天火车,八月十四日渡过德里纳河,同一天和隔天顶着烈日,背着满满的背包,没有饮用水,往采尔山顶挺进。那一夜他们没有休息,朝着自己部队的巡逻兵和漆黑中从高大玉米田里放冷枪的塞尔维亚人开了枪。十六日早上十一点,在位于海拔四百五十米处,他们终于遭遇塞尔维亚人。军官拉着他们成群往上冲,他们周遭的德意志族同袍高喊“Hoch das Sieg!Hoch Seine Majestät Kaiser Franz Joseph!”但捷克兵斗志低落,假装受伤,大批倒地。[42]
当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被困在山坡上时,塞尔维亚人日夜不停反击,切断他们与第九师的联系,击毙他们的军官,最后该师两个群龙无首、与友军联系不上的旅瓦解,往德里纳河溃退。幸存者忆道,塞尔维亚人以夜色为掩护大举涌入,用德语高喊“别开枪,我们是克罗地亚步兵!”,然后拿起毛瑟枪开火。每次法兰克将军接近前线检视他的部队,都注意到在弹药车和野战炊事车周边挤满了想搭便车到后方的奥地利兵;每次有奥地利兵被敌人枪炮打伤,就有十余名未受伤的同袍自告奋勇要护送他到后方。难得抓到塞尔维亚人时,也总会引来一群人将他押回司令部。“铁的纪律!”法兰克吼道,“有太多人浑水摸鱼、装病!”[43]
法国报纸《费加罗报》在巴黎嘲笑道,“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的军队丢人现眼”。[44]有位奥地利将领对此毫不觉得意外。他写道,塞尔维亚兵是吃苦耐劳的农民;奥匈帝国兵是“工厂工人、工匠、办事员,习惯于喝啤酒、舒服天气、有屋顶遮风避雨的惬意生活”。而在塞尔维亚,这些东西全没有,所以他们根本不想打仗。[45]
在萨拉热窝,波蒂奥雷克似乎浑然没有觉察到德里纳河边这场惨败。他正把心力放在揪出暗杀事件的其他阴谋者上,八月十六日得意地发电报告诉财政部长毕林斯基,说有位目击者“指控另外三人是大公遇害事件的阴谋者,他们分别是贝尔格莱德神学家、波斯尼亚律师、来自巴尼亚卢卡(Banja Luka)的侍者”。[46]波蒂奥雷克在萨拉热窝提出自己的调查结果时,采尔山争夺战正演变为某种军事法庭,因为虽有某些奥地利人奋勇作战,但大部分奥地利人想方设法逃亡。当第九师某旅奉命出击以为友旅争取喘息空间时,只有一个营照办,该营立即遭火炮和机枪消灭。指挥这场大乱仗的将领,把这场惨败也归咎于“误解”,指出在这一战线上,每一次的战败,都必有个孤立被弃的奥匈帝国部队被组织更完善的塞尔维亚军队包围,陷入其交叉火网里。[47]
奥匈帝国第九师未能好好打场仗就垮掉。渡德里纳河就把士兵搞得筋疲力尽,先是在炙人的烈日下,然后碰上下了一两天的大雨;他们被困在河岸整整三天,穿着湿透的外套露宿野外,咒骂他们的军官和补给太差。终于在采尔山上与敌交手,却被塞尔维亚火力杀得几乎全军覆没。八月十八日,他们在“如榛果般大的雹块”的空袭下撤退,士兵趴在辎重车底下爬行,以躲避雹块和塞尔维亚炮弹。在军需官奉命烧掉他们带到河对岸塞尔维亚境内的所有物资时,士气才有稍许提振。[48]战地报告提及多不胜数的奥匈帝国兵装病的事,特别是在伤兵拿“吓人的敌人情事”吓坏未受伤者之后。法兰克将军被某同僚称作“年老糊涂的迂腐之人”,不管有没有友军掩护其侧翼,他都不是最适任的指挥官。他下令官兵交换“英勇故事,不准谈这些可怕的事”。他愤愤地说道,如果再有士兵继续谈可怕的事,会以“懦弱罪”当场处死。[49]
难得抓到的塞尔维亚战俘,给了奥地利人一线希望。有位奥匈帝国军官在讯问过某战俘后推断:“塞尔维亚人筋疲力尽,补给糟糕;军官行事使他们更为慌乱;他们每个营只有一挺机枪。”但在这条战线上的普特尼克部队,至少有一半士兵打过巴尔干战争,且尽管火炮不足,炮弹也开始短缺,但他们坚守阵地,耐心击溃来犯奥军。[50]命丧塞尔维亚剽悍军队之手者,是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师长阿瑟·普日博尔斯基(Przyborski)将军,他绝对称不上身经百战、敢打能打。他的同僚称他是“环城大道将军”——娶了陆军部长舍奈赫的女儿且是坐办公室而非带兵出身的军职官员(译按:环城大道是维也纳气派堂皇的大道,陆军部大楼就位于这条大道上)。面对这场混乱且瞬息万变的战斗,普日博尔斯基从未能跟上脚步。[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