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伦贝格与拉瓦鲁斯卡(第5/12页)
为打击敌人,而非把矛头指向自己人民,康拉德再度改弦更张。奥地利飞行员的报告透露,鲁斯基的第三集团军正转往西北,离开布鲁德曼部,这很可能是为了从侧翼包抄奥芬贝格部。康拉德深信布鲁德曼能在伦贝格西边的一道沿河防线顶住布鲁西洛夫部,于是同意第三、第二集团军应撤离伦贝格,退到韦列齐察河,把俄军引过去。康拉德为何认为一支比原部署在格尼拉利帕河边的兵力还要小的军队,在这条河后面,会比在那条河后面(且面对更大兵力的俄军的情况下)有更好的作为,这是这场大战役的诸多谜团之一。
康拉德命布鲁德曼和伯姆-埃尔莫利在韦列齐察河边顶住俄军,奥芬贝格则在同时率第四集团军往东南走,穿过拉瓦鲁斯卡,打击俄军侧翼。第三、第二集团军要顶住俄军够久,以使这一钳形攻势得以发动。若非有这么多人因康拉德的连番出错而精疲力竭、断手断脚或丧命,他远在战场之外,像在参谋部地图插图钉般调动已被他操纵得战斗力大失的部队之作为,会让人觉得好笑。一如波蒂奥雷克,康拉德的表现显示他完全不懂怎么打真枪实弹的战争。[40]经过过去这个星期的征战,奥芬贝格部已几乎动不了,更别提与敌厮杀,他有太多马已伤重而死、饿死、累死。博罗耶维奇建议他麾下将领,“把补给部门的马拨给弹药车队用;把弹药车队的马拨给野战炮兵连用”。没打仗时,士兵奉命尽量多抓脱队的军马回来给部队用。配发的枪已丢失或受损者,则被告知到外面地上找枪替补。[41]
奥芬贝格的第四集团军自八月三十日俄军撤离科马鲁夫起一直往北走,这时却奉命调头往南。“军队不是棋子,”奥芬贝格抱怨道。这一次的计划修正毫无道理,主要是因康拉德知道鲁斯基正往北走,而奥芬贝格部往南正迎向鲁斯基部火炮和机枪林立的正面,而非侧翼。[42]第四集团军第二度走过科马鲁夫战场,第二度被死尸的臭味熏得透不过气。第四集团军诸部队在滂沱大雨中调转向南,大雨“使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在科马鲁夫周边,他们惊骇望着地上的景象:“无数尸体,包括我们的和他们的尸体混在一块,马尸,还有各种战争废弃物。”对于原先催着他们去卢布林,现在却同样急迫地催他们往反方向走的最高指挥部,士兵自然而然开始信心动摇。[43]
在回旋余地如此小的空间里调头,奥匈帝国诸部队彼此相撞乱成一团,也跌跌撞撞和正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俄军相遇。混乱的小冲突划破夜空的宁静,人人都紧张地朝别人开火。[44]在韦列齐察河边,将领收到康拉德的电报,口气一如以往火冒三丈。康拉德批评他们接连以窄窄的小河为屏障在后“被动防御”且“不断撤退”。康拉德命令诸将进攻,“以改善整个局势”。但身在前线的军官发现,再进攻,就如某高阶参谋所说的,“人力不允许。连要再来一次刺刀冲锋,士兵都吃不消;他们已被无休止的行军、战斗、缺乏睡眠打垮”。第八步兵团奉命进攻霍雷涅茨(Horyniec),前进了几步,“第一榴霰弹在上方爆开,就队形大乱,开始往后跑”。[45]
奥地利军队于加利西亚处决的乌克兰人
一九一四年八月弗里德里希大公下令,“凡是个人,乃至整个族群,犯下叛国罪者,都该以最残酷手段将其打倒”。图中是因被怀疑站在俄国那一边遭处决的乌克兰人。
照片来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奥芬贝格将军八月三十日检视了一群俄国战俘,对他们的黄褐色军服印象非常深刻,说即使在两百步外,他们都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使他看不出来。他与俄国军官聊天,其中大部分人会说德语。其中一人指出尸体狼藉的战场,然后说,“这一切是为了什么?”[46]奥芬贝格或许心里有着同样的疑问;他看出他在科马鲁夫取得的胜利就要被打碎。他开始编借口卸责,以免后世招来骂名:“科马鲁夫的隆隆炮声一平息,我们就奉命往南援助受到威胁的友军(第三集团军)。”俄军会“在拉瓦鲁斯卡为血所浸透的战场上投入更多兵力,对付我们心生惧意的第四集团军”。他还在日记里写道,“我已尽力了”。[47]
俄国正在从克拉希尼克往南到伦贝格一线部署更多兵力,奥军挡不住他们。奥军人数较少,而且由于丹克尔部从克拉希尼克退走,他们就要被从两侧包围。奥地利第十四军参谋长约瑟夫·帕伊奇上校忆起在他的战线上发现俄国六个师,还有三个师和一整个俄国骑兵师在他的侧翼。[48]奥军士兵疲惫不堪且所有物资都用光,奉命捡拾死去同袍的枪,并拿走他们弹药盒里的子弹。炮手接到命令,如果火炮可能落入敌人之手,要他们勿毁掉火炮,只要“取下瞄准器埋起来,以便日后如果夺回火炮时可用”[49]。
奥芬贝格震惊于他所接到的新命令;他深信唯一明智之道乃是撤退到普热梅希尔的要塞和桑河边。这条宽阔的河流和那些现代堡垒或许能挡住追击的俄军,使奥军得以重新部署,与已开始从西边赶来的德军左右相连成一片(德国派兵赴东线,不是因为已打败法国,而是因为奥地利一直吃败仗)。[50]但康拉德还不准备撤退。他以含糊笼统的电报把霍夫堡宫蒙在鼓里,而为让近视的皇帝看得清楚,电报以大号铅字排印制成复本,并附上粗比例尺地图。皇帝的副官博尔弗拉斯将军,还在电报边缘加上安抚性的批注,帮康拉德欺瞒皇上,例如八月三十日电报上的这条按语:“皇上,情势没有感觉的那么糟。”[51]
但就是那么糟。第三集团军已经垮掉,挡不住一个军,更别提挡住布鲁西洛夫的整个第八集团军。所有人都被叫到前线,发一把步枪,包括工兵、汽车司机,而穿着各种颜色之农民工作衫来到的当地波兰、乌克兰民兵,使局面更加混乱。九月四日,布鲁德曼试图激励其疲累的部队,向士兵保证奥芬贝格已拿下一场“完胜,掳获两万战俘和两百门炮”。[52]他命令诸将领准备东进,以和从北边下来的第四集团军一起夺回伦贝格。在这批命令中,他提到“我们第三、第四集团军之间的一个缺口”,烦恼于俄军可能趁隙而入。俄军果然这么干。布鲁德曼派三个骑兵师前去封住缺口,但遭推开。康拉德未把这次大败怪罪于己,反倒怪在布鲁德曼头上,宣布他“身体不适”,要他退休。对一个二十年前被誉为奥地利“神童”和“未来希望所寄”的将领来说,这样的下场实是悲惨。[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