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魏政权后期的战争模式(第7/9页)
元英进攻钟离失败
挫败萧宏主力之后,元英迅速向东推进,准备攻占钟离城。按照元英的计划,魏军应乘胜扩大战果,占领江淮之间的广大地区,首先就要拔除钟离。宣武帝为胜利所鼓舞,也同意了这个方案,并继续命邢峦所部加入元英军中。
但邢峦对此表示反对。他给宣武帝上表分析,淮南魏军的粮秣不足,梁军“虽野战非人敌,守城足有余”,如果逐城攻取,势必难以奏效,且钟离、淮阴、广陵等城池靠近敌境,即使攻克也难以长期保守。而元英所部将士经过夏、秋两季的征战,“疲弊死病”,战斗力削弱,不堪再战。宣武帝似乎部分听取了邢峦的意见,不再试图全面占领江北,但仍坚持攻占钟离,他催促邢峦从速归入元英序列。
邢峦再次上书陈述其意见。他说,淮南魏军的粮食只能维持八十天,无法维持长期围困钟离;前线士兵参战时穿的都是夏装,如今渐入冬季,尚无御寒衣被。且钟离有淮河天险作为屏障,之前孝文帝、元澄两度进攻,都以失败告终,此次也未见胜算。他还提出,如果坚持进攻淮南,不如大胆弄险,乘梁军没有准备之际“不顾万全,直袭广陵”,反倒有可能得手。[65]此时元英所部已经开始围攻钟离。宣武帝见邢峦坚持己见,终于批准其回朝的请求。
守钟离城的梁军只有北徐州刺史昌义之所部数千人。攻城魏军共有十万人,低于投入战争的总兵力,这可能是受后勤补给的制约。元英命令在淮河上建造了木桥(而非浮桥),以便物资运输到钟离城下,同时也阻隔梁军舰队从淮河来援。梁武帝派曹景宗救援钟离,韦叡也受命从合肥赶赴钟离,加入曹景宗部,据说参战梁军达二十万之多。[66]双方在钟离城下连续激战。
在淮南维持这样的作战规模仍是北魏的极大负担。到冬末时,宣武帝已经不看好钟离战场(邢峦回朝之后,应当对宣武帝也产生了一些影响),他诏命元英准备班师,因为“师行已久,士马疲瘠,贼城险固,卒难攻屠。冬春之交,稍非胜便,十万之众,日费无赀。方图后举,不待今事”。元英回信报告,当月钟离一带“霖雨连并,可谓天违人愿”,但他坚持认为,到来年二月末或三月初时一定能够克城。为了应对降雨和涨水,他要求加高淮河上的木桥,同时加紧造船,并增修一座浮桥以防不测。
随着二人的书信往还,时间已经进入北魏正始三年(506年)春,元英预计的克城日期也逐渐推迟到四月末。但到三月底时,淮河突然涨水,梁军战舰乘水势破坏了桥梁。与淮北交通断绝引起了魏军的惊恐,加之已连续作战近一年,魏军战斗力已极大削弱,在梁军攻击之下全线崩溃,纷纷弃营逃命,在梁军追杀之下,“士众没者十有五六”[67]。元英与残部逃回寿春。梁军此次也吸取了元英的教训,不再进攻寿春。此次魏梁大规模战事宣告结束。
505—506年的魏梁战事总结
此次战事结束后,双方态势与开战前变化不大。相对比较明显的变化是梁军夺回了合肥,阻断了寿春魏军南下之路,为历阳的长江渡口提供了保障。双方在战争中都暴露了一些弱点。
梁军:在此次战争的两个阶段,即505年春夏的进攻和505年秋至明年夏的防御阶段,梁军都有之前宋、齐对魏战争的先例。但在宏观战略和具体战术方面,此战仍有较明显特点。
此战前期梁武帝最大的失策,就是以缺乏战争经验的宗室萧宏担任前线统帅,其怯懦导致了梁军坐失战机和惨败。第二阶段的钟离防御作战,没有了无能宗室的掣肘,前线统帅曹景宗、韦叡等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才实现了胜利。但梁武帝萧衍并未从此战吸取足够的教训。此后梁朝的北伐,也多以其子侄为统帅,极少有值得称道的胜利。这是梁武帝总结了宋、齐易代的经验,防范武将坐大而采取的制约手段—毕竟萧衍本人也是从雍州刺史起兵夺权的。前线统帅无能,梁朝将领需要更多地按照皇帝的旨意行事,但梁武帝本人的军事素质也不高。他在起兵夺权之前,曾经历过两次魏齐战事,但都表现不佳(梁朝正史对萧衍进行了不少粉饰,但仍无法掩盖)。他起兵反对东昏侯萧宝卷的战事,仅在攻击郢城上就耗时数月,其运筹能力和实战经验都比较平庸,只是因为萧宝卷更为昏庸无能,才使得萧衍成功夺权。这一素质“短板”造成梁武帝执政数十年间的对外战争都无甚建树。当然,萧衍为帝有其所长,就是处理内政,特别是防范武人势力崛起、消弭统治阶级上层的冲突,使得梁朝维持了近半个世纪的安定局面。但萧衍最终被叛将侯景的数百人武装以戏剧性的方式攻占都城,身死国灭,仍和他平生的这一“短板”有关。
战术方面,此次梁军的经验积累,主要表现在依托河流作战的战术运用方面。在前期韦叡所部进攻合肥时,就先修堤堰提升肥水水位,[68]然后“起斗舰,高与合肥城等”[69],驶到城墙边直接攻城。此举比步兵的攻城器械效率高很多,所以顺利攻克合肥。到梁军解救钟离之围时,为了突破魏军在淮河上的桥梁及木栅,也建造了和桥梁一样高的战舰,乘涨水破坏了魏军桥梁。此后,以战舰直接临岸攻城的战术(往往结合修筑堤堰,以及使用“拍杆”毁坏城墙),在梁朝及陈朝的战争中得到了广泛运用。筑堰抬高上游水位以便攻击的战术,在此后也应用得越来越广,最极端的表现则是梁武帝在514—516年修筑的截断淮河的淮堰。
魏军:从战术和动员形式上,宣武帝时期的北魏军队已经习惯了在淮河流域的战争,其具体形式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攻坚战、守城战。北魏在后方征发一年期戍兵的制度也已经定型,且与对南战争季节规律相吻合。
此次魏梁之战北魏方面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朝廷(皇帝)与前线统帅之间的沟通、协调。此前北魏皇帝大多有亲临战场指挥的传统,但从宣武帝开始皇帝不再离开都城,与前线统帅之间的联系需要靠书信和特使传达。后方朝廷要从维持战事的资源、各战略方向的均衡出发,进行综合考量;前线统帅则只关注局部战场,且往往受到立功冲动的驱使,不惜将战争扩大化。宣武帝即位以来元澄、元英两次兵败钟离,都是由此引发。
这一特点又和北魏的政治形势、军事特点有直接关系。自拓跋珪开国以来,北魏一直是君主集权的政治模式,边防兵力、补给也都由朝廷统一筹措,由后方州郡供应,边州将帅没有拥兵自重的可能。而东晋、南朝边境将帅(都督或刺史)独立性相对较强,较多地依靠本辖区资源维持军力。这使得南方将帅对于战争比较谨慎,以避免造成“自己的”力量损失。而对于北魏将帅,军队皆是国家所有,战败的损失与己并无切身关系(虽然可能受到降职等处分),战胜则仕途顺利,所以往往会贸然发起战事。且北魏军队调动速度快,可以很快从后方援助前线,而南方水运缓慢,就没有这种优势,所以北魏的边境将帅也更敢于发动攻势,并向朝廷请求更多的兵力,最终酿成506年钟离之战式的大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