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首龟年识古津(第12/13页)

余叔岩像(马崇禧提供)
有各种花,讲究极了。我小时候打那儿过,跟我父亲说,咱们上这个公园里玩玩吧,我父亲说“不是好地方,不去”——不是好地方。后来那个园子让荀慧生买了,改成留香饭店,后来又卖给别人了。仍然是个旅馆吧。注121后来往南移,即远东饭店。
定: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相公堂子吗?
刘:多了,跟妓院似的。都集中在前门那块儿,八大胡同、胭脂胡同那块儿。西直门这边柳巷,里边也有妓院,后来就不时兴了,都跑南城这边来了。原来的旦角的都得兼操这种副业。后来清末有五个唱旦角的,田际云注122、余玉琴、杨朵仙、王琴侬注123、孙砚亭,联名请求取消相公堂子,提出之后官府给驳了,因为收税呀。到民国他们又请了一回,那时候黄兴、孙中山不是出来了吗,当天就(把相公堂子)全给关门了。那些人拿刀要杀他们,当然有警察保护了。解放初不是把妓院都封了么,就跟那事一样。所以这5个人在戏界里头很有地位。这些人后来都老了,就剩王琴侬,当了梨园公会的头儿。他当初被选为相公里边的状元,是因为唱得好,还是因为漂亮,就不知道了。我见过这人,还有亲戚关系,戏我都听过,他挺有威望的。我跟他儿子特别熟。所以我清楚极了。
梨园行里边有没有派系呢?有,我是这派的,他是那派的,为生活,为自己的地位,为他的名,为他的利。文化程度低,觉悟不会很高的。说个笑话吧,比如张君秋,他给学生讲演,说你们就应该唱大戏,挣大钱,出大名。人说这不行,你下去吧,这是为人民服务。可是他哪儿懂这个啊。
(2)女角儿
刘:过去在天桥搭席棚的那些戏园子,也有刚出来的坤伶在那儿唱。
定:那时候不是不许有女角吗?
刘:民国就有了。北边不能唱呀,在那儿对付着唱,对付着挣钱呗。女角也营副业,叫条子,写个条儿叫谁谁谁,点人吧,叫出来陪喝酒。
女角以后就有点出路了。后来想学小上海,就建了个城南游艺园,从现在友谊医院大门那儿出一条路,游艺园旁边有一个两层楼,叫新世界注124,挺大一个大商场,楼上也能唱戏,上边还有一个小楼,三层的,当时觉得大极了高极了,解放后变成小学,一瞧挺矮挺矮的。游艺园你可以在那儿听戏看电影,除了吃饭得要钱,听戏可以不要钱。有科班在那儿唱,朱幼芬的福清社,朱幼芬是很出名的旦角儿,和梅兰芳齐名,后来福清社赔了,他也跳河死了,这就不管他了。女角儿也都在这儿唱,由天桥到这儿算升了一级,可以专干,不再有副业了。名演员都由天桥过这边来了。后来封男妓院的那个田际云办了一个女学校,读书什么的,办了些日子办不了了。女演员上游艺园那儿唱戏班叫福清社,像过去出名的孟小冬注125,还有雪艳琴注126,就都在那儿唱。后来到了二几年之后,雪艳琴这样的角儿,能够到西单的哈尔飞,里边男角儿陪她唱,女角儿这才上城里头唱,就算“革命”了。但是我再小的时候在中和园、广德楼也见有女角唱,专有女演员唱,没有男演员。唱二黄的有恩晓峰,唱梆子的有金钢钻等人。
定:田际云思想挺新的是吧?
刘:太新了,他跟黄兴他们都是好朋友。成立了这个叫正乐育化会,就是梨园工会的前身,戏行本来归清朝派人管,后来革命了,就变成梨园工会了。
定:你们那时候看女演员唱和男演员有什么区别吗?
刘:就说我小时候吧,我不看女戏。因为女角的武戏少,我爱看武戏,翻跟斗的。尤其那女角儿,扮上不好看,比如扮一个武生,大胖脸,扮出来怎么也不好看。唱老生的,唱得挺好,可是体形不好看,腿短,所以我不爱看。我那时候也就是十岁左右,开明已经有女演员了,有一回唱义务戏,最出名的女演员都出来,我大姐比我大5岁,告诉我:“今儿带你听戏去”,我说“不听,女角我不听”,她说今儿你一定要听去,今儿晚上带你听一个特殊的角儿,叫孟小冬,唱老生的。我咬着牙勉强去了,她一出来上前台,哎呀太好看了,嗓子也太好听了,打这以后对孟小冬我完全心服了,女角儿也有好的。一直我到上清华大学,1932年以后,1933、34年了,我的同学有绝不看女角的,是满族人。另一个同学也是满族,英文系的,他对孟小冬印象特别好,那时候孟小冬和梅兰芳结婚又离婚,后来又唱戏了,就在这庆乐园唱,他就买了五六张票,专找这位说死不听女戏的,说今儿我请你听戏,我们这五六个人陪着你去,我们坐一排,你要是瞅孟小冬出来觉得很反感,你退席,我们跟着你一块退。礼拜六嘛,勉强拉着他去了,大伙儿都瞅着他,结果等到唱完他也没退席。回来问他:“怎么样?”“哎,行,以后我改变这观念,这孟小冬太好了。”那时候除了那捧角儿的不算,听女戏好多人还不爱听呢。
定:孟小冬后来哪儿去了?
刘:后来也唱戏嘛。后来拜余叔岩为师,学一出表演一出,太红了。余叔岩四几年死了,她就到了上海,后来跟帮里那个杜月笙结婚了,后来杜月笙把她带到香港,到香港正式结婚,结婚之后没多久杜月笙就死了,她分一点家产。她跟杜家什么关系呢?杜家有一个三姨太太,叫姚玉兰,注127打小儿就跟孟小冬好,后来一直她们俩好,她供着孟小冬钱让她学戏去,后来余叔岩死了,她也不学了,她就把她拉到上海去了,那么着。我记得我小时候,杜家这帮里头,有人在公安局里头当一个科长,他代表帮的,换警察局长也不换他,这个人叫张藻臣,我叫他张三伯,能唱戏。我十几岁的时候他到北京来,告诉我,说这个孟小冬啊,还有姚玉兰,她们两个人“磨镜”,这样的关系叫磨镜。男同性恋叫什么知道吗?叫贴烧饼。
定:那时候这种事普遍吗?是不是也就是唱戏的多?
刘:不是。我举一个例子说吧,有个当年大官的闺女,某小姐,她原来想跟当初一个军阀的公子结亲,没成,她就跟一个同学,一个大商店老板家里的姑娘,这俩待了一辈子。后来大官的小姐死了,家产就给了这位姑娘一部分,她就上香港了,那时候都岁数很大了,都六十多了。这就联系到上学的问题,我小时候上教会学校,那时候不是光我上的这个学校有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