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崇年、马崇禧口述(第3/6页)

我去科班的时候是学花脸,后来改的三花脸。小花脸那时候叫三花脸,二花脸就是摔打花脸。

定:三花脸是不是一般演不了主要的大角儿啊?

禧:演小花脸的就是傍角儿的。就是丑行。就跟马戏丑角似的。

定:那您为什么肯干这个啊?

年:那时候个儿矮啊,我父亲就说你这个儿唱不了花脸,就改小花脸。我们家兄弟几个,就数我最矮。俗话说娘矬矬一个,爹矬矬一窝嘛。我妈个儿矮,就矬到我这儿来了。唱花脸要个儿高啊,过去就讲究要金少山那么大个儿。那时候就瞅着金少山个儿高。金少山的父亲叫金秀山,也是唱花脸。小时候知道什么?反正让演戏就演戏。我学花脸的那些老人现在年轻人一个都不知道了,尚小云请的都是好老师,什么唐长利、霍仲山,教花脸的,宋步廷、孙风龄,这些老先生现在都没人知道了。您问问现在谁还知道唐长利,有几个知道霍仲山?

禧:我都不知道。他说的老先生我都没见过。

年:那时候科班都没女的,只有中华戏校是男女生合校。那时候中华戏校像李玉茹、高玉倩,高玉倩唱老旦知道吧?我们科班的祖师爷是谁呢?是唐明皇。中华戏校供谁呀?供孙中山。人家中华戏校出来都会写字,人家有文化课。

定:不是你们这种教法是吧?

年:挨打是常法。现在我认识几个字,那是解放后扫盲时候认识的。就说我伯父他们那时候,都这么受过来的,那可不是容易的事啊。

中华戏校女生练跷(马崇禧提供)

3.傍角儿

年:我改这小花脸,现在看来倒合适了,傍角儿嘛,都傍上了,好的老先生也都瞧见过了,也都接触过了。18岁我就搭班傍角儿,我就跟着角儿满处跑码头唱戏,那时候散班,没有什么剧团,今儿这明儿那儿。就跑码头,我跑的地儿多啦。

禧:我伯父是1946年到香港去了,47、48、49这三年当中,我父亲没跟他到香港去,因为我奶奶活着呢,就让我父亲侍候我奶奶。我父亲留下了,我伯父不在北京,没人唱戏,那他傍谁去呀,也就像他刚才说的似的,梅家(兰芳)有戏就上梅戏,荀先生(慧生)有戏就上荀家班,杨宝森有戏上杨家班。

定:他那时候就到处傍戏去?

禧:不傍不行啊,家里吃喝怎么办哪?

年:对呀。那时候什么苦都吃过。

定:你们的戏班不是固定的啊?

年:没有固定的。那时候呀,您这班有(演出),我就上您那儿去,然后他那班有戏,我就上他那边去。有时候碰一块儿了我跟这边演完了再上他那边去。

定:是不是就跟现在拍电影的剧组似的?

年:对对对。那时候没人管,那时候有梨园公会注196,在樱桃斜街,旧址还有,我们那时候都上那儿去,有负责的在那儿派戏,(安排)你今天上谁谁谁那儿去,你哪哪哪儿。有催戏的,什么叫催戏?说你今天晚上早点去啊。那您说这会的戏少了成吗?今儿晚上这儿演什么戏,没有人告诉你,除了老板,角儿,人家知道自个儿的戏。头里还都有开场戏呢,没人告诉你今儿开场戏是什么,它都有那水牌子,到后台一看,上面说是什么什么戏,您就知道一开锣您上场您是什么角儿了。噢今儿个这戏有小花脸,那我就自个儿知道,这个(是我的角色)。那会的戏少成吗?不像现在告诉您了,老师都给排了戏了,排完了再演出,那阵儿,没有。

定:临时的?

年:临……叫您去了您就看什么戏。

定:那比如梅兰芳演戏,演《霸王别姬》那他就只管唱他自个儿的,别人谁唱什么他都不管?

年:那有专傍梅兰芳的,有大丑有二丑,像我们去了搭梅先生的班,我们就算一般的了。

定:那您今儿要说不去了这戏不是就缺个角色,就唱不下来了吗?

年:让您去您就得去,不去这没有钱,临时给钱。

定:那您要不去它临时缺一角儿怎么办呢?

年:那不会,缺不了,您不会不去,您不去上哪儿挣钱去,上哪儿吃饭去呀?要生病就跟管事的说了,管事的人就得找临时替工的,内行说是“救火”嘛。

定:还是得有管这些东西的。

年:有管事的。梅兰芳那管事的是李春霖,就好像咱们现在叫经纪人似的。

定:明白了,就跟现在剧组一样,咱们现在剧组有点回到原来旧戏班的方式了,就是解放那段时期搞了一段国有的剧团。

那你们比如傍谁事先都有个排练是吧?

年:没有。那是后来,等成立北京京剧院时候,要过戏了,才开始事先排练了,尤其是新编的戏。

定:那您解放前就到处跑?

年:那时候没辙呀。现在年轻人我跟你讲,会一百出戏的人为数不多。您现在看电视,《红鬃烈马》啊、《穆桂英挂帅》啊,都是一折一折的,没有唱整本的。过去晚上6点钟开戏,得唱到夜里11点左右,科班自己成立班社的,也得照着4个小时演出,现在两个小时完了,所以很难讲。

定:我听马光(马崇年的儿子)说您傍过四大名旦。

年:对。我在尚小云先生的荣春社出科,出科就搭了3位先生的班,一出来先搭的荀慧生先生那班。梅先生那班我也搭过,程砚秋程先生的戏我也搭过。我第一次搭梅兰芳的班是在天津,梅先生的《生死恨》,我演一个庙里的老姑子,那会儿真的有点瘆得慌啊,没上台前就在后台哆嗦。李春霖先生,是给梅先生管事的那位,给我叫到梅先生面前,(李先生)说这是连贵(马连贵,马崇年之父)的儿子,连良的侄子,今儿他演一姑子,跟您同场,转过身对我说:“就叫伯父吧。”梅先生装没化完就站起来了,跟咱说话儿,说:“别害怕别害怕,自己放松了,错了也不要紧,错了有我哪,我给你兜过来。”别害怕?心里都打鼓,到快上去了站在上场门那儿我这手还哆嗦。真怵啊。我那阵儿才20几岁,没搭过这班啊,我原来搭的那班都是大散班,让上就上去了,稀里糊涂。梅先生说话温和,梅先生有戏德,开戏前还给我说戏,使我成怹演戏中的帮手。搭梅伯伯的班真的是学东西啊。

禧:他之所以能够傍梅先生,能够傍荀先生和程先生的班,因为他在荣春社演出实践中,得到过正规的严格的训练,台上绝不允许出错儿。(那几个大角儿)梅伯伯脾气最好,梅伯伯谦虚、和蔼。有一次梅伯伯给我们票,让到人民剧场去看他演的《贵妃醉酒》,看完戏以后,我们说到后台道谢,梅伯伯在后台正卸装呢,一瞧我们进去了,赶紧站起来了。那会儿我还小哪,我才二十啷当岁。(学梅先生):“怎么样老八,”在家里兄弟中我排行老八啊,“给我提提意见”。您说至于的吗?来这么一个孩子给您道谢来,您就站起来了,我提得出什么意见我!真是谦虚和蔼。而且他那种表现啊,让您感觉不是在嘴皮上呢,也不是在脸皮上呢,好像他是发自内心地征求意见,让人很受感动。你看谁要跟他在一块儿研究戏,受益极深,那能演不好吗?能够不给怹傍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