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马崇禧口述(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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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嫂子是北京人,安河桥的。
定:我听说他们家是养鸭子的?
马:对呀,他们鸭子户啊。颐和园后边不是安河桥吗,那会儿小桥流水小河什么的,就把鸭子都放到河里,那鸭子啊一大群一大群的,一片白。她父亲就是鸭子房的掌柜的。
定:那他应该挺有钱的。
马:那阵儿钱不少啊,那大院子,北房,东房,西房,南房,全是鸭子房,都是养鸭子。人家有鸭子房,有多少只鸭子,每天多少只鸭子供城里头,人家能没钱吗。您看人家那么大一院子。后来我亲(qìn)爹亲(qìn)娘岁数都大了照顾不了啦,就歇业了。
定:您哥哥怎么娶了这么个嫂子呢?
马:我有一个大姑妈,她丈夫是安河桥的,官名叫什么来的?用现在的职称来翻译吧,他就是公安局长或是派出所所长这类的吧。我姑妈是续弦,没生养过,没儿没女,晚年曾经在我伯父那儿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也是嫌乱,又到我们家来住。我们家不是孩子多嘛,帮助我妈料理吧,那会儿拆被卧,给我们做棉袄棉裤,补袜子,都是我大姑妈的事儿。大姑妈就是安河桥的,这么着,把我嫂子介绍给我哥哥了。她给保的媒,拉的纤儿。老太太干净,讲究。我们的亲爹亲娘,尤其是亲爹,可老古板了,要牌儿要礼儿的。说请您吃饭,桌上先摆什么,后上什么,都有规矩的。
定:也是回民?
马:回民哪,老回民呢还是。马崇年结婚实际是我伯父给办的。那会儿还是马连良京剧团呢,人家冲着马连良娶侄儿媳妇,冲着马连良也得出份子啊。回民讲究“拿手”,就是认亲了,您这手握着,我这手得托着您这手(比画)。我嫂子她那头是她父亲,就是我们亲爹,我们男方这边就是我伯父。我伯父跟我嫂子的父亲拿的手。马家宋家,结亲了。不是像咱们这样握握手就完事儿了。
定:那么隆重哪。
马:那是,阿訇念经,念完经以后,枣儿、花生、栗子,往新人身上拽。他们是1954年结的婚。解放了。我伯父都从香港回来了。
定:那您父母呢?
马:我父母也得听我伯父伯母的啊,我父亲跟我母亲去辞岁拜年,或者是伯父伯母生日寿日的,照样得磕头,这哥儿俩差十岁。我伯父是1901年生人,我爸爸是1911年生。
定:回民也养鸭子?
马:对。我嫂子他们那边的鸭子是填鸭。
定:这边(广渠门外)的鸭子不是填鸭吗?
马:这边的鸭子是放的鸭子。填鸭的鸭子是,它不吃也得让它吃,不吃也得吃,所以它肥实啊。您满处放着养的话,就跟人似的老锻炼,肌肉都紧的啊。我看现在填鸭的少了,有的填鸭是用机器的,我嫂子他们都用手填,只只都用手填。您看我嫂子现在手都变形,不像咱们这手这样,她的手是这地方(手掌中部)很宽。
定:她还干这些活儿啊?
马:跟家里伙计一块儿干哪,那么多鸭子,哪儿填得过来啊。您还当大小姐?连老爷子都跟着填鸭子去。这是营生嘛。
定:他们干的最重的活儿就是填鸭子了吧?
马:就是填鸭子。顶多刷刷鸭子房。我那会儿去他们鸭子房,可讲究了,那会儿就是洋灰墁地,大水龙头滋滋滋,干净着呢。他们家挺会养鸭子的。
定:他们家姓什么?
马:姓宋啊,您到安河桥一说鸭子房宋家都知道。我伯父逝世以后,回民不是都讲究土葬么,就说找块地,给老爷子埋了,我嫂子赶快就回安河桥去了,那儿都是回民哪,就说马连良死了,想找块地,当时人家稀里糊噜地就把坑给刨出来了,就等着埋他,结果呢,我伯父他们那边的几位哥哥,平日不进清真寺,年节不礼拜,根本不懂得教规,非烧,烧烧烧烧吧,烧了。
2.大哥马荣祥
马:我大哥,他所以走,也是家里头……那会儿我伯父说,要带他上上海,结果上海那会儿说,尽量少带人,就没带他。没带他他又上李万春那班搭班去了,李万春说了句话:“你有那么好的伯伯马连良,他不带你走,你上我这儿干吗来了?”一句话,他难受了,正赶上人家国民党招兵,招文艺兵嘛,一个叫王鸣照的人给介绍的,跟人就走了。那时候也没想到一去就回不来了,没想到这一点。他(马荣祥)在上海那事儿跟您说了吗?
定:他就说后来上海就“沦陷”了。
马:他说的是“沦陷”啊(二人大笑)。他们的国民党大鹏剧团哪,到了上海以后,因为我有一个叔伯伯伯,跟我父亲他们叔伯兄弟,叫马四立,也是唱丑的,那可以说是后台的老座钟,没有什么戏他不会的,就包括音乐场面,舞台布置,人员的上场下场,从哪儿上场从哪儿下场,都在他心里,别一瞧他老眯糊着眼,其实都想着呢。跟我伯父演出死在武汉了,他有病,血压高,一天到晚就是“咂儿——咂儿——”。
定:喝酒。
马:还老得吃肥肉。我父亲就给我这四伯写信,说无论如何把荣祥扣住。
定:不让他走?
马:不让他走。结果我四伯就把我哥哥叫到他们家去了,说你爸来信了,不叫你走,你放心,脱了你的军装,换上我的便衣,你就在家待着,不许你出去。
定:噢,这他没给我讲。然后呢?
马:然后我哥哥就跟我四伯说,四伯你怎么啦?我这么大的马荣祥,我一出去谁都认识我,不用逮我——他那阵儿已经在伞兵供职啦,头牌老生啊,在天津演戏已经获得“小马连良”的称呼了。他讲话,我出去谁不认识我啊,还用逮我?甭逮我,我一出去人一瞧就认出我来了。我别给您找事儿。
定:那时候上海已经解放了是吧?
马:没哪,用他的话说是上海还没“沦陷”呢(笑),所以他就只好跟着一块儿走了。
定:那没“沦陷”的时候怎么还会逮他呢?
马:您是在伞兵剧团啊,演出了找不着您,您上哪儿啦?就今天我在您单位工作我好多天不去您不找我呀?

马荣祥剧照:在台湾演出的《梁红玉》中饰韩世忠(马崇禧提供)
定:是是是。
马:是这么个情况。所以我四伯没把他扣住。我四伯后来回到北京以后,就老觉得这事儿对不起我爸,你这门儿里的长子,交给我办这么点事,我没给你办成。老感到遗憾。我爸老说得得,也不赖您,赖谁啊!他这就从北京到南京,从南京到上海,从上海到芜湖,从芜湖到福州,一下儿,过海,过去了,音讯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