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家最初底派别(第8/11页)
卯 庄子门人底思想
庄子直传门人底思想在《至乐》、《达生》、《山木》、《田子方》、《知北游》、《寓言》、《列御寇》几篇可以找出来。姚姬传以《至乐》与《逍遥游》,《寓言》与《齐物论》,《达生》与《养生主》,《山木》与《人间世》、《田子方》,《列御寇》与《德充符》,《知北游》与饮宗师》底思想相同。这七篇所论底要点在申明万汇底差别,若从自然方面看,都是平等无别。万物都由同一种子所现不同的形状。种与种更迭变化,无终无始像环一样。这名为天均,或天倪。《齐物论》只说明天均底理,而后来的门人便进一步去解释天均。在《至乐》里用万物变化底历程来解天均,自 [造字,见书71页。]以至于人,都在变化中,故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而未尝有生死。在《列子·天瑞篇》里也有一段说明种与种更互的变化,与《至乐》底文句差不多。这都是补充《寓言》底“万物皆种也”底意义,以为天地间种种复杂的形体都是由同一种子变化而来。对于宇宙用这种简陋的生物学的说明,现时看来虽然可笑,但这一流道家为要建立他们底天倪论,不能不想及生物生成底问题。他们观察现象界变化底历程,认为种子究竟相同,所差者只是时间与空间底关系而已。说万物等齐底现象便是天倪论,若单就理论说即是齐物论。
至于这种子怎样来,变化是为什么,都不是人间的知识所能了解,人所能知底只是从这出于机底现象推得生死变化是必然的命运,无论是谁都不能逃避。自我与形体底关系,如影与形一般。形变我也随之而变,像蜩甲和蛇蜕一样,不能不变,却不知其所以然或所以不然。万物不能不变化,如《知北游》说:“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故“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生活便是一种飘遥强阳底运行现象,来往无心,来不能却,去不能止,不能强问其所以。道家底本体观看来是以天无意志,任运而行底虚无论。因此人在自然中生活唯一的事情为他所能做得到底只有保全其天赋的寿命而已。能保全天赋寿命底人,便能顺应无极的变化,而与天地齐寿。这意思便是《齐物论》所说:“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知北游》也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放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
辰 承传稷下法治派底庄子学
现存底《庚桑楚》《徐无鬼》、《则阳》、《外物》四篇,在思想上与稷下法治派底道家显有密切的关系。这四篇底著作年代或者与荀子同时,就是当西历纪元前二百六十年前后。《徐无鬼》里举出儒、墨、杨、秉与庄子五家,“秉”或是“宋” [注释:“秉”旧解为公孙龙之子,恐不当,今采洪颐煊之说。]字之误,宋指宋钘。本篇徐无鬼对魏武侯说底偃兵说也暗示着作者生于宋钘以后。《外物》并称“《诗》、《礼》”,《庚桑楚》列举礼义知仁信,都反映着荀子底时代。又,《徐无鬼》有“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纵说之则以《金版》、《六弢》”底文句。前者是当时儒家底经典,后者稷下道家假托太公底著作。《庚桑楚》所引老聃之言,“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嘎,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后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这一段婴儿论上半与《管子·心术》下篇相似,下半底意义与《道德经》第五十五章相似,也可以看出是稷下道家之言。四篇底作者虽不定是稷下人物,但以其思想类似,故假定他们是稷下底庄子学者。
稷下底庄子学者底思想与慎到底相似,以绝圣弃知为极则。《庚桑楚》开章说老聃底弟子庚桑楚,得老子之道以居畏垒之山,臣妾中底知者仁者都离开他,他只与拥肿(无知)者。鞅掌(不仁)者同居。三年后,畏垒之民都佩服他,要尊他为贤人。他很不喜欢,他底徒弟反劝他出去为民谋善利,如尧舜一样。庚桑楚说:“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罔罟之患;吞舟之色,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故鸟兽不厌高,龟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愿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吾语尔,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尊贤重知底结果,必至人食人,所以要“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知与义是心身之累,要全生保身,当要放弃它们。在《庚桑楚》里所提出底是卫生主义。所谓卫生是能抱一和过着像婴儿底生活底至人。所以说,“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再进一步要像婴儿一样:“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矣。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康桑楚》底卫生论是把庄子底全性保真说更澈底地说明,更混合了慎到一派底绝圣弃知说,这或者是曲解庄子底学说
去就慎子。此篇作者以为心情行为都应舍弃,因为宇宙本无定无极,若有执着,便有限定,有限定便有累赘了。作者说明宇宙底本性说:“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在处世方法上,若本着无有底主旨,勃志、谬心、累德、塞道底事情也就消灭了。所以说,“至礼有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人无亲,至信僻金,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志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