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回现场(第15/17页)
李鸿章:“是否对此备忘录不许再进行讨论分辩?”
伊藤:“尽管分辩,但不能减少。”
6时30分,谈判结束。李鸿章与伊藤博文握手告别时,再次请求将赔款大减。
伊藤笑着摇头:“不能再减了。”
当晚10时,李鸿章将日方再修正案和谈判情形电告总理衙门,请旨定夺。
次日,伊藤博文致函李鸿章,声明昨日递交的日方再修正案为最终条款,中国或允或否,请于4日内答复。
4月12日,李鸿章复函伊藤,请求再进行一次会晤。13日,伊藤拒绝了中方请求,再次威逼中国必须在规定期限内作出明确答复。李鸿章将伊藤博文复函全文转电总理衙门,认为割台一事已经无可商量。此电发出后,他又派伍廷芳到伊藤处探听情况。伊藤吓唬伍廷芳:“若再改约款,故意迟延,即照停战款内和议决裂,此约中止。”
14日,李鸿章再次紧急致电总理衙门,认为如再不定约,战争又将爆发。清政府接电后,经过商量,遂电复李鸿章“如竟无可商改,即遵前旨与之定约”。
签约
李鸿章自言自语道:“我解脱了痛苦。”
伊藤则洋洋得意地说:“大功告成。”
4月15日下午2时30分,中日在春帆楼举行第六次会谈。由于清政府已经允诺可以“遵前旨与之定约”,所以李鸿章心态比较轻松。双方会谈时,仅在一些细节上做了些改动,很快就达成最后协议。会谈中,李鸿章遵照“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的旨意,几乎是哀求着能不能减少一点赔款,但伊藤博文根本不为所动。
李说:“恳请阁下多少给以让步。如不能应允五千万两,至少希望减少两千万两。”
伊藤:“我方已充分降低条件,今日些许之减少亦不可能。”
李:“赔款既不肯减,但希对土地割让能多少有所让步。”
伊藤:“两件皆不能减,屡次言明,此为我方最后条件,丝毫不能让步。”
最后,双方在商议割让台湾具体事宜时,日方提出“一个月内办理完毕台湾的交接”。李鸿章说:“一个月太过仓促。贵国何必着急,台湾已是口中之物。”伊藤哄笑一番后说:“还没有咽下去,现在饿得很。”这次谈判于当日晚7时30分才结束。
4月17日上午10时,中日双方在春帆楼签订《马关条约》。
双方寒暄一番后,随员将有关条约之文件摆在桌上。因为之前日方伊东书记官与中国参赞官会见时,已经仔细查阅了文件。现场没有再读,双方直接在文件上盖印。上午11时40分,签订仪式结束。伊藤博文打开准备多时的香槟,祝李鸿章健康。李鸿章举杯答礼,自言自语道:“我解脱了痛苦。”伊藤则洋洋得意地说:“大功告成。”
4月18日,李鸿章等人从马关登船回国。
1912年2月12日:辞位日
“夜,闻爆竹声甚繁,于是乎大清二百六十八年至此夕而毕。”
1912年2月12日,在清朝为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当日,南方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已经两月有余,距武昌起义亦已逾百天。自保路运动、武昌起义以来的浪翻波连,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这天,大清隆裕太后携六岁皇帝在养心殿举行最后一次朝见仪式,颁发逊位诏书。胡惟德、赵秉钧、梁士诒等一班国务大臣、内阁成员向皇太后和皇上行三鞠躬新礼。隆裕太后将三道退位诏书交给外务大臣胡惟德,颁行天下。
至此,帝制中国2132年的历史打上了一个句号。于是,我们可以说,此日堪称中国历史上至关紧要的一天。它是一条分界线,在此之后,帝王由人主、天子、君父变成了人民的公敌。(陈旭麓:《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
这天下午,恽毓鼎前去拜访民政大臣赵秉钧。当赵对他诉说辞位情状,这位忠心耿耿的史官不禁垂泪,在日记中,他沉痛地说:“自来亡国,无如是之速者。”在上海的郑孝胥,这天的日记则只有十数字,“骤暖,甚有春气。风起”,还有两个访客的名字,直至五天后的除夕,他全文照录了逊位诏书和大清皇帝辞位之后的优待条件,慨叹方今之世,一如孟子所说“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夜,闻爆竹声甚繁,于是乎大清二百六十八年至此夕而毕”。他伤感地结束了这篇日记和这一年。
1911年10月30日 动摇
2月12日的朝见仪式充满悲情。赵秉钧告诉恽毓鼎,太后满面戚容,向大臣们倾诉作为失国太后的内心忧愤:三年来她深居宫中,并不曾干预政事,孰料一般亲贵“无一事不卖,无一缺不卖,卖来卖去,以致卖却祖宗江山”。(恽毓鼎:《澄斋日记》)说到伤心之处,隆裕不禁失声痛哭。
三年前,光绪和慈禧在两天内相继去世。太后临终遗命光绪胞弟醇亲王载沣之子为嗣皇帝,由载沣摄政。隆裕对此颇为不悦,因为她很想效仿慈禧“垂帘听政”。于是,皇太后以后常与摄政王因事发生龃龉。(《晚清宫廷生活见闻》)在皇族们后来的回忆中,隆裕为人,庸碌无识,远远比不上她那位精明强干的姑妈。在“国服”期间,她便听从宠监张兰德怂恿,在宫中兴建水晶宫,作为休闲之所。在帝制时代,这属极严重的问题。何况,当时朝廷正筹备海、陆两军,费用不足,然而隆裕照旧命令度支部拨款来修建宫殿。
隆裕不曾料到,自己是酣歌于漏舟之中。从1644年大清入主中原起,经历18世纪康雍乾三朝——中国古代社会的最后一个盛世,乾纲独断,君权臻于极致;进入19世纪,是暗淡、内忧外患交迫的一个世纪,上一世纪蕴集着的种种社会矛盾纷纷呈现。大清被强迫拉入近代,这是一个漫长的衰败期。它表现出一种传统适应能力的顽强韧性,同光两朝,不时出现复苏迹象,自强运动、维新变法,富有生气和活力的最后十年新政。直至武昌兵变,人心动摇,几次小规模事件迅速发展成新形式的大运动。
于是,太后、疆吏、党人、民众都卷入了连串的历史漩涡之中,皆被时势推着走,同时也推着时势走。投身其中的张謇曾说:“各省决心独立,蓄根在怨苦政府三年内之反对立宪,授柄在官收商办铁道之不合方法;而发机在荫昌汉口之战,恣行杀略,凡识时务者皆能知之,既由极高之热度酿成一般之舆论,潮流万派,毕趋共和。”(《致袁世凯函》,见《张謇存稿》)新军武昌兵变之后,各省闻风响应,纷纷独立,朝廷急于消弭祸乱,稳定大局,可以说是步步退让。
在武昌起义二十天后,朝廷以皇帝名义下罪己诏,诏书中言及当下“区夏沸腾,人心动摇”。在1911年10月末,疆吏、名士和党人们,以漫长岁月构筑而成的君父世界在人心和世界动荡中碎裂了,那曾是国人两千年安身立命和血肉相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