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远去的“政治名人”(第12/16页)

转向共和

很显然,张謇这样的立宪党人对皇族内阁和铁路国有的反对,还是比较温和而有节制的。他似乎倾向于相信,大清王朝面对这样的政治危机应该能够化解,秩序应该能够得到恢复,毕竟这是一个200多年的王朝,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应当不会在这风浪中翻船。因此,即便武汉因成都保路风潮弄得一片恐慌,张謇还是在10月初到那里主持一个纺纱厂的开业仪式。

10月10日晚8时,忙碌多天的张謇登上“襄阳丸”顺流东下,突然看见武昌草湖门一带起了大火。想起昨天曾有革命党人被查获处死,他估计这火灾或许是闹事者余党报复。船行20里外犹见火光,此时张謇怎么也想不到他目睹了那场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大事件。那些大火就是湖北新军愤怒的火焰,他们不是为昨日被杀者复仇,而是发动了起义,是辛亥革命的开端。

作为立宪党领袖,张謇对革命本能地厌恶。两天后(12日)抵达南京,张謇第一件事就是劝说江宁将军铁良出兵援鄂平息动乱,并请铁良代奏朝廷立即实行立宪,改组内阁,平息国人愤怒。

张謇真诚希望社会稳定,不喜欢革命,为可能造成的社会动荡忧心忡忡。他在此后几天分别拜会两江总督张人俊、江苏巡抚程德全,对他们苦苦劝说,在得到程德全认可后,与雷奋等人代程德全及山东巡抚孙宝琦起草了一份奏折,请求朝廷立即改组内阁宣布立宪,标本兼治,剿抚并用,并建议对酿乱首祸盛宣怀严加惩处以谢天下,筹组责任内阁代皇上负起责任。

革命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预料。短短几天,湖北独立、湖南独立、山西独立、陕西独立、江西独立、云南独立,这股独立风潮像传染病一样传到江浙,传到上海,张謇等立宪党人坐立不安,却又无可奈何。他的立宪同志李平书出任光复后的沪军都督府民政长,他的亲信沈恩孚、黄炎培也到光复后的江苏都督府任职。许多地方平稳光复,和平过渡,使张謇对革命的恐惧大为减轻,他的思想也就在这时发生转变。

张謇意识到,革命既然已成为大势,谁也没有办法阻止,立宪与革命虽说有很大差异,但在目前形势下,立宪党人有责任与革命党保持合作,稳定社会,控制局面。11月8日,张謇致信江宁将军铁良和两江总督张人俊,劝他们在动荡时期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满汉战士兵戎相见,应该引导大家在共和主义理念指引下友好相处。这大约是张謇转向共和的最早证据。

和平光复势不可当,自武昌首义至张謇致信铁良等人不过32天,独立省份就已有14个。这14个独立省份当然并不都与朝廷严整对立,但清廷的政治危机至此已暴露无遗。先前十几年的立宪奋斗终于因清廷内部自私、不妥协而被彻底葬送,转向共和转向革命,也就成了张謇这批立宪党人无奈却必然的选择。

11月23日,张謇在上海会同汤寿潜、熊希龄、赵凤昌等老立宪党人联名致电张家口商会转内外蒙古赞成共和。接着,张謇又与伍廷芳、唐文治联名致电摄政王,再进忠言,以为非共和无以免生灵之涂炭,保满汉之和平。君主立宪已成过去,为皇上为王爷计,此时若幡然改悟,共赞共和,以世界文明公理待国民,国民必能以安富尊荣之礼报皇室。

别了,皇上。这是中国人,也是张謇一个痛苦而又不能不作出的选择。

章太炎何以成大师

近代中国是继春秋战国之后中国历史上最动荡的年代,大动荡大分化重新组合,因而使近代中国历史画卷多姿多彩,壮丽灿烂,人才辈出,恍若两千年前百家争鸣情景再现。一大批学术大师前所未有集中呈现,这是一个不得了的时代。在这些大师中,最耀眼的大师无疑属于章太炎。

如果从当今中国学术回溯,现在文史哲各重要领域中最活跃成绩最大的人,很可能就是章太炎的第三代、第四代或第五代传人。这就是章太炎的魅力,是章太炎的伟大。

章太炎之所以能在中国学术史上留有这样重要的地位,当然与其学术成就有关。章太炎的学问涉及众多学科,他不仅对传统中国旧学经史子集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下过苦功,而且处在特殊的转型期,章太炎也对传入中国的西方学问下过工夫,西方人的文史哲学即便不是章太炎的长项,也是他并不陌生的领域。因此,章太炎的学问融合了中西学问之长,是传统学术向现代学术转换的一个关键点。

从现代中国学术发生学看,现代中国文学史的研究比如对《文心雕龙》等历代文论作品的研究,差不多都能追溯到章太炎或其门下弟子;现代中国史学研究,不论是人类起源、中国人种来历,还是从先秦到近代,许多重大问题的探究,都可以追到章太炎所提出的问题,或其弟子如吴承仕、朱希祖等人所做的工作;至于现代哲学,没有人会否认章太炎是近代中国最重要的哲学家,他对中西古典哲学的批判与继承,已经成为现代中国哲学史上一笔丰厚的遗产。还有巨大学术贡献是现代中国学者所不具备的,即现代中国语言文字学的研究,其实就是章太炎和他的弟子黄侃、钱玄同等人一起开创的。显而易见,章太炎不仅是传统中国旧学问的殿军和终结者,而且是现代中国新学问的开创者。这是同时代其他伟大思想家、学者所不具备的。

为什么章太炎能够做到这些?首先在于章太炎自幼年时代就因机缘巧合放弃了科举道路,使他得以自由阅读。而他又是一个愿意阅读的人,恰恰又不断遇到合适的指导者。传统说法总是强调“十年寒窗”,其实从章太炎的经历看,他毫无功利心的静心阅读长达二十几年,甚至接近三十年。这和同时代的康有为、严复、梁启超相比当然就不一样了。康有为也曾有过认真读书的时代,但他还是很早就为了科举考试而无法静心读书;严复更不要说了,特殊的家庭境遇使他少年时代就没有读过多少书;至于梁启超,少年成名,聪颖早慧,这是他的优势,但实在说来也是一种缺憾。章太炎的成功告诉我们:读完所要读的书,然后就可以随意说出你想说的话。读书是人生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只有从这个意义上理解才有意义。

章太炎早期独特的人生经历使他有可能穷尽对古代文献的阅读,他所遇到的那些名师也使他有机会有可能接触西方学问,这是同时代人物很难同时具备的。但是要想成为横空出世的一代大师,要想给悠久的中国学术带来一场“范式革命”,如果仅仅局限于书斋,比如像同时代的章太炎的师辈俞樾、孙诒让等人那样,章太炎恐怕也难成为我们今天所知道的章太炎。章太炎的成功还有一个因素不可低估,就是他的弟子鲁迅所归纳的,因为章太炎是一个“有学问的革命家”。这是章太炎之所以成为章太炎的关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