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9/11页)
遵循常识,我用“西方”一词描述所有从欧亚大陆核心地带最西端演化而来的社会。很久以前,西方从亚洲西南部[11]的核心地带开始扩张,包举地中海盆地和欧洲,在最近的几个世纪里,又囊括了美洲和澳大拉西亚(泛指澳大利亚、新西兰及附近南太平洋诸岛)。希望以常识的方式来界定“西方”能更清晰明了(而不是挑出一些所谓独特的“西方”价值观念,诸如自由、理性、宽容,然后论证这些观念来自何方,以及世界的哪些地方有这些观念),这对理解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有重大影响。我的目标是解释为何从原始的西方核心地带沿袭而来的一系列社会——首先是北美——如今主宰地球,而不是西方其他地方的社会,即沿袭自其他原始核心地带的社会为何没有主宰全球。
遵循相同的逻辑,我使用“东方”一词指代自欧亚大陆核心地带最东端(古老程度仅次于西端)演化而来的社会。也是在很久以前,东方从中国的黄河与长江之间的原始核心地带开始扩展,那里对于植物的驯化大约始于公元前7500年,今天的东方包括了北至日本,南至中南半岛的广大地区。
发源自其他核心地带的社会——位于今天的新几内亚的东南核心地带、位于今天的巴基斯坦和北印度的南亚核心地带、位于东撒哈拉沙漠的非洲核心地带,以及分别位于墨西哥和秘鲁的两个新大陆核心地带——都有它们各自令人神往的历史。在下文中,我将反复提到这些地区,但着眼点还将落在东西方对比上。我的主要根据是,自从冰河时期末期以来,世界上最为发达的社会要么发源自原来的西方核心地带,要么发源自原来的东方核心地带。艾伯特亲王在北京,与京巴狗洛蒂在巴尔莫勒尔堡相比,是个貌似可能的选择,而艾伯特亲王在库斯科、德里或者新几内亚则不然。因此,要想解释西方缘何主宰世界,最有效的方式是聚焦东西方对比,这正是我所做的。
这样撰写本书是要付出代价的。通过更为全面的全球性论述,审视世界上的每一个地区,这种处理方式在内容上将会比本书更为丰富并注意到细微差别,也将为南亚文化、美洲文化及世界其他地区的文化对整个人类文明所作的贡献给予充分的肯定。但是这种以全球视野论述的书也会存在不足,尤其是将会导致失去焦点,篇幅较之本书也将会更为冗长。18世纪英国最机智的作家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曾经评论道,虽然人人都喜爱弥尔顿的《失乐园》(Paradise Lost),“但没人希望它更长”。这一评论适用于弥尔顿,更适用于我将要着手论述的一切。
如果在解释历史方面,地理真的提供了一个希罗多德式的长期注定理论解释,那么,在指出对动植物的驯化在西方核心地带始于公元前9500年,在东方核心地带始于公元前7500年之后,我便可将本书匆匆结束。如此说来,西方社会的发展便会简简单单地领先于东方2000年,在西方进行工业革命的时候,东方还在发明书写。当然,情况显然不是这样。在接下来的几章里,我们将看到,地理并不能决定历史,因为地理优势最终往往适得其反。它们推动了社会发展,但在此过程中社会发展又改变了地理的意义。
随着社会的发展,核心地带的范围扩大了,有时是通过移民,有时是通过邻近地区的效仿或者独立创新。在老的核心地带非常有效的技术——不管是农业技术,还是关于村庄生活、城市和城邦、大帝国或者重工业的技术——扩散到新的社会和新的环境。有时候,这些技术在新的背景下兴旺发达;有时候,它们无功无过;还有的时候,它们需要做出重大调整才能发挥作用。
尽管这看起来有些奇怪,但社会发展中的最大进步往往发生在这些无法很好地应用从更发达的核心地带引进或效仿的技术的地方。有时,这是因为使旧方法适应新环境的努力迫使人们取得突破;有时,则是因为在社会发展的某一阶段无关紧要的地理因素,在另一个发展阶段变得举足轻重。
例如,5000年前,葡萄牙、西班牙、法国和英国从欧洲大陆延伸至大西洋中,是地理上的一大劣势,意味着这些地区远离美索不达米亚(亦称“两河流域”)[12]和埃及的文明。但是,500年前,社会的发展改变了地理条件的意义。有了新型的舰船可以横渡原先无法通行的海洋,于是突然间扭转了形势,把延伸到大西洋的地理条件变成了一大优势。葡萄牙、西班牙、法国和英国的舰船,而不是埃及或者伊拉克的舰船,开始驶向美洲、中国和日本。西欧通过远洋贸易将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西欧的社会发展也因此蒸蒸日上,超越了原先地中海东部的核心地带。
我将这一模式称为“后发优势”[13],它同社会发展一样历史悠久。当农业村寨开始转变为城市(在西方是公元前4000年之后不久,在东方是公元前2000年后),拥有利于农业生产的某些特定土壤和气候条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更为重要的是拥有可以引水灌溉或作为商路的大河。当国家不断扩张,拥有大河的重要性也下降了,后来居上的是拥有金属矿藏、更长的贸易线路,或者人力资源。随着社会发展的变迁,所需资源也发生了改变,那些原先微不足道的地区可能会发现,落后之中也蕴藏着优势。
蕴藏于落后之中的优势是如何逐渐展现出来的,往往很难预见,并不是所有的落后都可以等量齐观的。比如,400年前,在很多欧洲人看来,加勒比海地区欣欣向荣的种植园要比北美农场更有前景。事后来看,我们可以看到,海地变成了西半球最为贫困的地区,而美国则最为富裕,但要预见到这样的结果十分困难。
然而,这种后发优势的一个非常清楚的结果是,每个核心地带最为发达的地区总是因时而异的。在西方,在早期农业时代,最发达之处是侧翼丘陵区;随着国家的出现,它南移至美索不达米亚河谷地区和埃及;再后来,随着贸易与帝国地位的凸显,又西移至地中海盆地。在东方,最发达之处先是从黄河与长江之间的地区北移至黄河流域,然后又西移至渭水流域的秦地。
第二个结果是,西方在社会发展中的领先地位时起时伏,部分是因为这些至关重要的资源——野生动物和植物、河流、商路、人力——在每个核心地带的分布各不相同;部分是因为在这两个核心地带,扩张和抢占新资源的过程既猛烈又动荡,将发展的悖论推演至极致。例如,公元前2000年西方国家的发展,使得地中海不仅成为商贸要道,而且也成为毁坏之源。大约在公元前1200年,西方国家失去控制,移民、亡国、饥荒和瘟疫引发遍及核心地带的崩溃。而并不拥有这种内海的东方,则未经历类似的崩溃,到了公元前1000年,西方在社会发展中的领先地位已经严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