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方的赶超:大清王朝为什么出不了牛顿和伽利略(第14/18页)
再一次的,答案还是知识分子们只会回答社会发展推至他们面前的问题:每个时代得到其所需要的思想。随着欧洲人一步步扩展大西洋另一端的新边境,他们需要对于标准空间、金钱、时间的精确测算,而且当用两个指针的时钟来计量时间成为普遍现象的时候,欧洲人不得不迟钝起来,不去思考究竟自然本身是不是一个机械装置。同样,西方的统治阶级需要变得更加迟钝,不去注意科学思维潜在的可以使那些古怪的、无法预料的思想家们懈怠的优势。就像轴向思想和之前的文艺复兴这前两次社会思想浪潮一样,科技革命和启蒙运动最先应该是西方社会发展上升的结果,而非原因。
当然,东方人也在大草原上开创了新的边境,但是较之大西洋沿岸,这是一种更为传统的边境,因而对于新思想的要求也不那么迫切。东方的自然和社会哲学家们也确实提出了一些和西欧人同样的问题,但是用宇宙的机械模型来重塑思想的要求却不那么明显,而且对于急于把知识分子笼络到新政权下的清朝政府来说,放纵激进思想的危险大大地超过了它可能具有的优点。
清朝统治者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将学者们聚拢到国家行政事务上来,而不是流连于私立学院或者游历四方寻求事实加以考证。清朝政府建立了特别的考试制度,慷慨地付出,大方地表扬。年轻的康熙皇帝以身作则,刻苦钻研儒家学说,特别召集了一群学者和他一起学习,并且于1670年颁布“圣谕”以彰显他对待此事的严肃与郑重。他资助编纂了巨大的百科全书(《古今图书集成》一书,在他去世后不久出版,厚达80万页)[10],但是这些书并没有像同时期法国的百科全书那样在社会上造成触动,他们编纂的目的本身就是什么也不触动,忠实地保存古代文献,为忠于统治者的学者们提供一些闲职。
这项策略的成功非常惊人,随着知识分子们逐渐回归到朝堂之上,他们将考证本身变成了官场的敲门砖。参加科举的考生们必须展示实证研究,但是只有那些能够获取文献资源的学者才能真正掌握考证这一学问,因此也就阻碍了所有非少数精英阶层的考生们取得高分的机会。以传统思想看来,担任政府官员这一利润丰厚的职务是一项巨大的激励。
我会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留到第十章再来仔细讨论——假设有更多时间的话,中国的知识分子们能否开创出自己的科学革命?但是实际的情况是,西方人并没有给予他们这样的时间。自从16世纪70年代以来基督教的传教士们就在通过澳门向中国内地渗透,虽然他们远渡重洋是前来解救人们的灵魂而不是推销他们的科技,但他们却非常明白好礼物能够使客人更加受欢迎。西方的钟表在中国异常受欢迎,眼镜也是如此。一位长期以来视力一直在下降的中国诗人(此处指《桃花扇》作者孔尚任)曾经满怀欣喜地描述道:
西洋白眼镜,市自香山。
制镜大如钱,秋水涵双窍。
蔽目目转明,能察毫末妙。
暗窗细读书,犹如在年少。
不过,耶稣会士们带来的最大的礼物还要属天文学。传教士们知道历法在中国是相当重要的,在错误的日子庆祝冬至日可以使整个宇宙陷入混乱,情况之糟糕不亚于基督教世界的人们搞错了复活节的日期。中国的官员们将这件事情看得如此重要,他们甚至可以聘请外国人在天文局任职,只要这个外国人——大部分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对于星象天文比国人懂得更多。
耶稣会士们明智地将此作为他们接近中国统治者的最好途径。16世纪80年代,耶稣会士出身的数学家们曾经深深地卷入了天主教历法的改革中,尽管他们的历法以欧洲西北部地区的标准来看已经过时了(他们顽固地坚持地球中心论的宇宙观),但还是要比中国的任何历法好得多。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到1610年时,好几个朝廷要员因为对耶稣会数学的深刻印象,秘密地改信了基督教。他们公开地宣扬欧洲的学术要优于中国,并且翻译欧洲的教材。一些较传统的学者有时不禁对这种不爱国的态度感到反感,于是在17世纪30年代耶稣会的主要支持者开始采取一种更微妙的策略。“将西方知识的内容融化,”他向他的同胞们保证,“我们可以将它们融入(传统中国)大一统的模子里。”他甚至暗示,可能西方学术只是早期中国智慧的副产品。
当满族人于1644年攻克北京的时候,耶稣会士们成功地预测了日食。他们的声望因此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而且在1656年的几个月中似乎皇帝本人也要改信基督教了。胜利好像已经在望,直到这位十多岁的君主意识到基督教不允许一夫多妻制,因此他转而支持佛教。传统主义者们于是开始了反击,指责耶稣会是间谍组织。
1664年又举行了另一场关于天文望远镜的竞赛,耶稣会士、天文局以及一个穆斯林天文学家分别预测即将到来的日食的准确时间。天文局说,2点15分;穆斯林说,2点30分;耶稣会士说,3点。望远镜被架设起来,以便将太阳的影像投射到一间漆黑的屋子里。2点15分到了,日食没有出现。2点30分,仍然什么也没有出现。几乎刚好就在3点的时候,一片阴影开始慢慢笼罩了这个火红的圆盘。
裁判们裁决道,不够好,就此禁止基督教。
情况看起来就是这样了——除了中国历法仍然是错误的这一让人烦心的事实。因此,当康熙皇帝于1668年掌握大权时,他立即重新安排了一场比赛。耶稣会士再一次获胜。
康熙皇帝因此完全信服了耶稣会士拥有更为先进的科学技术,全心全意投身于他们的教学中,和牧师们数小时地坐在一起讨论,学习他们的算术、几何以及机械学。他甚至学起了大键琴。“我意识到西方数学有其可用之处,”这位帝王这样写道,“在后来南巡途中,我利用西方的方法向官员们展示在规划河工时怎样计算得更为精确。”
康熙意识到“算术之‘新方法’使得基本错误不可能出现”,而且“西方历法的基本理论没有丝毫错误”,但是他仍然抵触耶稣会士们宣扬他们的科学和上帝的主张。“即使一些西方研究方法不同于我中国,甚或比我们更加优良,其中新颖创新之处却甚少,”康熙总结道。“数学之原理皆源出于《易经》,西式方法皆源出于中国……毕竟,”他补充道,“他们所知仅为我所掌握其中之一部分。”
1704年,教皇因为担心耶稣会士对天文的推广传播远甚于基督教义,派遣使团到北京来监视他们。而康熙皇帝因为担心他们煽动叛乱,就此冷落了这些传教士。他创建了新的学术机构(类似于法国巴黎的科学院),在这里中国的科学家们可以不受耶稣会士的影响,自由地研究天文和数学。当时耶稣会士们所教授的数学,以及少量的代数和微积分,本来已经落后北欧好几十年了,康熙将这一与西方科学的联系毅然切断后,东西方的学术差距很快变成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