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如何度量文明(第5/7页)
以会导致结果不同的不同统计技巧而进行的实验和得到的指数,在此后10年内大量涌现。其中大多遵循纳罗尔和卡内罗的模式,将反映大量不同的人类活动的特性聚拢在一起,试图得出对整个社会的概括印象,但也有一些人选择仅仅关注某种能够更直接地反映分化情况的特殊史料,比如丧葬情况或定居模式。然而,尽管有种种不同,各式各样的数据指数大多产生了近似的结果:根据卡内罗的统计,当时结论比较相近的分析家达到了87%~94%。
到了20世纪70年代后期,新进化论变成了非常热门的研究项目,部分要归因于两本书对基于分化的理论进行了非常清楚的阐释,分别是埃尔曼·瑟维斯(Elman Service)的《原始社会组织》(Primitive Social Organization)和莫顿·弗里德(Morton Fried)的《政治社会的进化》(The Evolution of Political Society)。前者将社会划分为营居群、部落、酋邦和国家,(更多地受到马克思主义影响的)后者则将社会分类为平等主义阶段、等级阶段、阶层化阶段和国家阶段。这些分类法(尤其是瑟维斯的分类法)多多少少在整个社会科学的领域里替换了帕森斯和怀特的术语。
20世纪70年代也许是美国新进化论的高潮。然而,就像是20世纪头10年——当时古典进化论眼看着就要产生出一种崭新的大综合——的离奇再现,在社会科学的许多领域,钟摆突然远离一切近似于斯宾塞的理论而去。经济史和政治学是鲜有的例外,也许是因为制度分析日益增长的影响力推动了接近于过去的阶段理论,以及定量进化论在苏联依然受到青睐。然而在西欧和美国,对于进化论所进行的社会学、人类学和考古学争论,也像20世纪头10年那样带着政治锋芒。关于派性偏见、招摇撞骗和劣质学术的指责,败坏了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许多支持和反对进化论的著述的形象。
一些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认为“从简单到复杂的元叙事是一种主导性的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组织了当今世界史前史的写作,使之有利于现代化精神和西方优越性”;另一些人则回应,评论家们应当“抛弃他们对‘他异性’和‘自反性’之类的执着,转向评价真正重要的客观问题,进行一些深刻的思考,在解答问题时采用严格的定量方法”。大学里的人类学系往往是斗争最激烈的地方,一般分化为文化派和进化派两翼,有的各自招录教员和研究生(如哈佛大学),有的甚至索性分裂成两个系(如斯坦福大学)。
大约自2000年起,向社会进化论的又一次回摆似乎开始了。在20世纪70年代新进化论的鼎盛时期,自封为达尔文主义者的考古学家们是其最猛烈的批评者。按照主要的达尔文主义者之一罗伯特·邓内尔(Robert Dunnell)的说法,“如果说进化的意思是指其在科学中的作用的话,那么文化进化论既不是科学,也不是理论,更不是进化论。就其本身而言,在信守科学方法的考古学中,将其作为一个解释框架,是不适当的。”
然而,社会进化论的最新一次崛起,在很大程度上却是由生物学和社会行为的共同进化的理论化推动的。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的《枪炮、病菌和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Guns Germs and Steel: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一书,无疑是最具影响力的贡献。该书非常得体地将生物学、考古学、人类学和历史学研究结合起来,引人入胜地讲述了过去15 000年来植物、动物和人类社会的共同进化。
戴蒙德在其学术生涯开端时是生物学者,曾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医学院任教多年。现在他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地理系教授。除了曾短期在斯坦福大学做过访问学者外,他从未在任何大学的人类学系、考古系或历史系担任过教职,尽管现在他已经成为这些领域最畅销读物的作者。
考虑到20世纪90年代关于进化论的学术争论中的火药味,戴蒙德的书之所以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吸引了非学术界的读者,该书是已经在大学外销售了数百万册后,才在大学内产生影响的,这也许并非偶然。这对于新的社会进化论来说似乎很典型。尽管再没有人写出能像《枪炮、病菌和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那样畅销的书,但政治学、经济学、宗教哲学、心理学、考古学、人类学和历史学领域的学者们都在为争取更广大的读者而写作。这一趋势使得大多数关于新进化论的著述摒弃了狭隘的专家腔调,又回归了斯宾塞和达尔文时代的风气,那时候严肃的学术著作都希望能为非专业读者直接阅读。
尽管学术界争论不断,我们还是有很好的理由相信,21世纪前10年有可能出现生物进化论和社会进化论的新的综合,论述这种新综合的著述将同时针对大学内外的读者。我写作《西方将主宰多久》和《文明的度量》,主要目的之一也是希望为这种新综合做出贡献。我提出的“社会发展”概念,脱胎于可回溯至斯宾塞的社会演变思想,建立在可回溯至纳罗尔的指数建设传统之上,然而本书仍将努力对在20世纪曾频繁再现的上述思想做出严厉批判。
在下一节中,我概括了一些对社会进化论的最重要的反对意见。我主要关注于过去50年,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的批评声音。这些批评可谓是这种方法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在本章结束之处,我从这些争论中提炼出了建立社会发展指数所必须克服的最重要的难题。
批评与缺点:谁犯了错
分化
我从“分化”这个词说起,是因为自斯宾塞以来的大多数理论家,都将这个词视为社会的维度,当社会进化得更为复杂时,其“分化”就会增长。然而,实际上,尽管“分化”现在已被普遍认为是核心概念,但经历了曲折的历史。
在分化问题上,考古学家们面临的困难也许比所有其他领域的学者都要大,因为他们发现分化实在是太难以度量了。20世纪70年代,考古界的一些社会进化论者被吸引去研究墓葬,希望丧葬礼俗能够清楚地表明社会分化出了什么样的社会角色,然而到了20世纪80年代,批评家们展示的是,埋葬者们通过他们对死者的不同待遇所要表达的,实际上是对活人之间应保持的理想关系的看法,而不像信奉帕森斯理论的社会学家们所认为的是实际社会角色的表现。于是,尽管分化在正式定义时很被看重,但在考古学家们实际判断进化/复杂性时,分化起不上太大作用。例如,在纳罗尔1956年的社会发展指数中,只有一个特性(定居点规模)会被理所当然地视为代表着分化;而在卡内罗最终的特性列表上,只有1/6的维度与分化直接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