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第11/12页)
【原文】“呜呼!王司敬民,罔非天胤,典祀无丰于昵。”
【直解】司,是主。胤字,解做嗣字。丰,是厚。昵,是亲近。祖己既格王之心,至此乃直正其所失之事,叹息说道:“天以斯民而付之王,王之职,主于敬民而已。凡重民生,恤民隐,兢兢然不敢自肆者,乃王之事也。舍此而徼福于神,岂王之事乎?况祖宗列圣,虽有亲竦远近之不同,然无非继天之统,为天之嗣。吾王承其后而主其祭,只当一体孝敬,岂可专顾私恩,而独丰厚于亲近之祢庙乎?夫不务敬民而务渎神,一失也;不并隆于祖而独丰于祢,又一失也。天心仁爱,故出灾变以告之,雊雉之异,有自来矣。王可不戒哉!”高宗此时,必是专祭于其父小乙之庙,而有越礼以用情者,故祖己戒之如此。
西伯戡黎
西伯,是周文王,当时受命为西方诸侯之长,故称西伯。戡字,解做胜字。黎,是国名。当殷纣时,有黎国无道,文王举兵伐而胜之。祖伊见周之日盛,痛殷之将亡,遂进谏于纣,欲其省改。史臣录其言语,遂以西伯戡黎名篇。
【原文】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
【直解】祖伊,是殷之贤臣。王,指纣说。史臣记说,当初西伯周文王受命于殷,得专征伐,见黎国无道,举兵而伐之。此时既胜了黎国,三分天下,将有其二矣。于是殷之贤臣有祖伊者,见周德方隆,其势日至于强大,纣恶愈甚,其势必至于危亡,惟恐戡黎之后,遂有伐殷之举。其心忧惧,乃自私邑奔走来告于纣王,庶几王之改过以图存也。
【原文】 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龟,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戏用自绝。
【直解】讫,是绝。格人,是有见识的至人。相,是助。祖伊进谏于王,先呼天子以感动之,说道:“国命修短,皆系于天,自今日而观,上天既已断绝我殷邦之命脉矣。何以知之?盖国家之兴亡,其几先见,惟至诚之人,至灵之龟,乃能前知。如今有见识的至人,与占卜的元龟,都知道凶祸必至,无敢有知其吉者。则天之绝我殷命,昭然可见矣。然我殷家的基业,自祖宗列圣,相传到今,岂不肯保佑我后世子孙,使之长守而不坠哉!盖由我王不法祖宗,不畏天命,惟淫乱戏侮,纵欲败度,以自绝于天,故虽先王在天之灵,亦不得而庇佑之耳。王可不亟思改过以回天意乎!”
【原文】“故天弃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
【直解】康,是安。虞,是忖度的意思。典,是常法。祖伊说:“我王既自绝于天,故天心厌弃我殷,不复爱惜。如今天下,件件都是乱亡的景象。如民以食为天也,今则水旱饥芒,小民无有安食,而民不聊生矣;民各有恒性也,今则悖礼伤道,都昧了本心,全不忖度,而天理灭亡矣;国家之常典,所当世世守之者也,今则纪纲废弛,法度坏乱,不复率由先王之旧章,而国不可以为国矣。此天所以促殷之亡,而非人力所能挽回者也。天心之弃殷如此,居天位者,岂不深可惧哉!”
【原文】“今我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
【直解】大命,是受非常之命者。挚字,解做至字。台,是我。祖伊又说:“惟我殷邦,不但天心弃之而已。今此下民,苦于虐政,亦无不欲殷之丧亡,私相告语说:‘今我等困苦至此,上天哀怜我民,如何不降威于殷而灭亡之乎?那有道之君,宜受非常之命者,如何不至,而救我等于水火之中乎?’今我王不能尽为民父母之道,决难久居民上,将无奈我何矣。民心之弃殷如此。夫人君上以事天,下以治民者也。今天厌于上而不悟,民怨于下而不知,其能久乎?”祖伊告君之言,可谓痛切明著矣。
【原文】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直解】纣既闻祖伊之言,全然不知警惧,乃叹息说道:“尔虽说民心背畔,将欲亡我。但我尊为天子,实天生我以主万民,独不有命在于天乎?小民亦无如我何矣。”夫当天怒民怨之日,而为此饰非拒谏之言,此纣之所以终于灭亡也。
【原文】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
【直解】反,是退。参,是参列。乃字,解做汝字,指纣说。祖伊见纣不听其言,遂退而叹息说:“人君必须与天合德,方可责望于天。乃汝今日所为,罪恶昭著,固已参列在上而不可掩矣。又安能责望于天,而欲保其命耶?何其不自量也。”
【原文】“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
【直解】功,是事。祖伊又说:“我看殷国丧亡,只在旦夕,决不能以久延矣。所以然者为何?盖今日所为之事,都是逆天害民的事,天怒民怨,决不可解矣。事势至此,其能免戮于商邦乎?”盖祖伊忧国之深,不觉其言之痛切如此。大抵亡国之君,天命已去,人心已离,天下皆以为至危,而彼犹自视以为至安,即有忠言正论,悍然而不顾。如夏桀言我有天下,如天之有日,纣亦言我生不有命在天,及其丧亡,如出一辙,所谓与乱同事罔不亡者此也。万世人主,可不戒哉!
微子
微,是国名。子,是爵。微子名启,乃殷纣之庶史。此篇是微子痛殷将亡,谋于箕子比干。史臣录其问答的言语,遂以微子名篇。
【原文】微子若曰:“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我祖底遂陈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德于下。
【直解】父师,是箕子。少师,是比干。乱正的乱字,解做治字。底,是致。遂,是成功。陈,是列。恃酒行凶,叫做酗。昔微子见纣恶之日甚,痛商祚之将亡,乃呼箕子比干,与他商量说:“父师、少师,我殷家失道,前此犹望其能改,天下事或有可为。以今日事势观之,无望其或能治正四方矣。夫人君所以表正四方者,以其能修德也。昔我祖成汤,懋昭大德,以致成功大业,昭列于上,其垂裕后昆者,盖亦远矣。岂知今日我子孙,不以修德法祖为务,惟沉湎酌酒,用乱败其德于下,岂不有忝子烈祖乎?祖宗以艰难得之,后人以逸欲亡之,良可痛矣。”
【原文】“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雠。今殷其沦丧,若涉大水,其无津涯。殷遂丧,越至于今。”
【直解】草窃,就如说草寇一般。师师,是互相仿效的意思。非度,是非法之事。获,是得。津涯,是水边堤岸。越字,解做及字。微子又说:“我殷既败乱厥德,不能治正四方。故今日四方人民,无小无大,都不务生理,不畏法度,只好草窃为寇盗奸宄之事,无有安居乐业者矣。不但小民为然,就是那卿士每,与朝廷治民的,亦皆彼此仿效,共为不法之事,互相容隐。凡有奸宄犯罪之人,都不追究,无有得其罪而治之者。是以小民益无忌惮,方且哄然而起,相敌相雠,以众暴寡,以强凌弱,国家法纪于是乎荡然矣。事势至此,我殷家必沦于丧亡,不可复救。就如徒涉大水的一般,茫然无有边岸,亦终于沉溺而已。岂意我殷邦之盛,遂丧亡相及,至于今日如此之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