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六(第2/12页)
【原文】“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
【直解】贯,是条贯。贯盈,是说罪贯已满。钧,是同。武王说:“今日伐商,不惟理势之必可克,盖亦事势之不容已。盖使商罪未极,天心未厌,则我之征伐,犹可已也。今受穷凶极恶,日积月累,计其罪贯已满盈矣。天厌其德而绝其命,特命我诛之。我若不顺天以伐商,是容纵恶人,抗违天命,其罪亦与之同矣。然则今日之举,岂容已哉!”这非是武王托天以鼓众。盖圣人之心,见得天理分明,每事只奉天而行,不敢以一毫私意参乎其间。故汤之伐桀,曰“子畏上帝,不敢不正”,武王之伐纣,曰“子弗顺天,厥罪惟钧”,其义一也。善观圣人之心者,当以是求之。
【原文】“予小子夙夜祗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众,厎天之罚。
【直解】夙,是早。类,是祭天之名,以其礼与郊祀相类,故叫做类。宜,是祭地之名,兵凶战危,祭后土以求福宜,故叫做宜。冢土,是后土。厎字,解做致字。武王说:“夫纵恶不诛,则与之同罪。故我小子畏天之威,早夜敬惧,不敢自安。以伐商之举,天本命之文考,乃先受命于文考之庙,又行类礼于上帝,求福宜于后土,皆以伐商之事告之。于是率尔有众,奉辞伐罪,致天之罚于商,盖将求免夫惟钧之罪,而非出于轻动也。尔众其念之哉!”
【原文】“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
【直解】矜,是怜悯。弼,是辅佐。武王誓师将终,又致其勉励之意,说道:“天之于民,势虽相远,而心实相通,居高听卑,默有矜怜之意。但凡民情所欲,天必鉴而从之。如欲平祸乱,则即为之平;欲去疾苦,则即为之去。未有民心之好恶,不上通乎天者也。今民欲亡商如此,则天意可知。尔将士每,庶几辅我一人,除其邪虐,使四海之内皆沐维新之治,而永无浊乱之忧可也。夫兵以顺动,事贵乘时。今日正天人合应之时。苟失此时而不伐商,则上逆乎天,下咈乎民,而拨乱反正无日矣。尔等可不乘时以立事哉!”观此,则圣人之兵,盖体天意,察人心,而又度时宜,不得已而后动耳。《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亦此意也。
泰誓中
武王伐纣,既渡河,集诸侯之师而誓戒之。史臣记其辞为泰誓中篇。
【原文】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群后以师毕会,王乃徇师而誓。
【直解】次,是暂驻。河朔,是河之北。群后,是列国之君。徇,是拊循的意思。史臣叙说,武王自孟春癸巳日起兵伐商,至于戊午日,乃引兵从孟津渡河,暂驻于河北地方。是时列国诸侯,也都领兵前来,到此会齐,听武王的号令。武王乃拊循其众,发令以誓戒之,因申告以伐商之意。
【原文】 曰:“呜呼!西土有众,咸听联言。
【直解】周家起于丰镐,在今陕西地方,故谓之西土。武王誓师,先叹息说道:“凡从我自西方来的众将士,都来听我的言语。”
【原文】“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无度,播弃犂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无辜吁天,秽德彰闻。
【直解】惟日不足,是终日为之,而犹为不足。力行,就是惟日不足的意思。无度,是无法度。播,是放。犁字与黧黑的黧字通用,是老人面上的颜色。酗,是醉后发怒。无辜,是无罪的人。吁天,是告天。武王欲数商纣之恶,先举古语以发端说道:“我闻古人有言,人之趋向不同,而其勇为之心则一。有一等为善的吉人,意念所向,惟在于善,孜孜汲汲,只是要干好事,虽终日为之,而其心犹以为未足也;有一等作恶的凶人,意念所向,惟在于恶,孜孜汲汲,只是要干不好的事,虽终日为之,而其心亦以为未足也。我观今商王受之所为,都是不循法度之事,而其为此不法之事,又著实力行,孜孜汲汲,无少厌怠。如老成的人,所当亲近者,彼则放弃之;罪恶的人,所当斥逐者,彼则亲比之。又且淫于色,酗于酒,以昏乱其精神,纵肆威虐,以戕害于百姓。此正所谓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者也。在下的臣子,见受之所为如此,亦皆习染化而为恶,各立朋党,相为仇雠,胁上权力,以相诛灭。其恶流毒于天下,那无罪受害的人,无处探诉,都只呼天告冤。故其腥秽之德,显闻于天矣。夫天道福善祸淫,岂能容此不善凶人哉!”
【原文】“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天乃佑命成汤,降黜夏命。
【直解】武王说:“惟天惠爱下民,虑其生之未遂,则立君以长之;虑其性之未复,则立师以教之。其保养而全安之如此。人君居天之位,治天之民,必当仰体天心,以尽君师治教之责,庶无负于上天立己之意也。昔有夏之君桀,不能顺天惠民,顾乃恣为淫虐,流毒于下国。于是天心厌恶,乃佑命商王成汤,假手以诛之,而降黜夏命,迁于有商。夫天不容桀之残民者如此,今又岂容于受乎?则商命之将降黜也必矣。”
【原文】“惟受罪浮于桀。剥丧元良,贼虐谏辅。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厥监惟不远,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
【直解】浮字,解做过字。剥,是落。失位去国叫做丧。元良,指微子,微子本商之元子,而又有贤良之德,故称为元良。谏辅,指比干,比干常以直谏匡救其君,故称为谏辅。监,是视。协,是合。袭,是重。休祥,是吉兆。戎商,是加兵于商。武王说:“昔夏桀既以有罪见黜,今商王受之罪,比之于桀,则又过之。如微子者,本商之元子,又有贤良之德,彼乃遗落之,使其失位以去;比干者,以直谏匡救,彼不惟不听其言,又加以残虐之刑,至于剖心以死。天心久厌其恶,彼犹自谓己有天命,而骄纵自如;君德莫大乎敬,彼则谓敬不足行,而放恣无度;祭祀是朝廷大典,彼则以祭为无益,而敢于慢神;暴虐是人君大恶,彼则以暴为无伤,而忍于殃民。当时夏桀虽称无道,而观其所为,似犹未至于此,则受之罪,岂不有过于桀乎?夫前人之成败乃后人之明鉴,今商之所鉴视者,初不在远,惟在彼夏王桀耳。桀之有罪,天既命汤黜其命矣,今以商王受之多罪,天岂得不使我伐商以治民乎?且我于兴师之时,尝得吉卜,又尝得吉梦。梦与卜合重有休祥之应,此皆天意所寓,非偶然也。以是知伐商之兵,断乎其必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