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拉伯雷(第2/3页)

对于一个在新教国家长大的人来说,要对这个错综复杂的问题取得正确而公正的看法,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但是如果我没有弄错,关于教皇“一贯正确”的言论,就像美国的宪法修正案一样屈指可数。

而且,凡是属于重大的决策,一定要经过充分的商讨才能确定,决定之前的辩论常常会动摇教会的整个躯体。因此这样产生的宣言是“一贯正确”的,就像美国的宪法修正案“一贯正确”一样,因为它们是“最终”的,而且一旦生效并入国家的最高法,任何进一步的争论都将结束。

倘若有人声称,治理美国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一旦有紧急情况,全体人民都会坚定地支持宪法,那他就大错特错了。这就好像说,所有的天主教徒在事关信仰的重大问题上都承认教皇的绝对权威,所以他们都是些驯顺的羔羊,会放弃任何拥有自己独特思想的权利。

果真如此的话,住在拉特兰和梵蒂冈宫殿里的人日子就好过了。但是只需对近1500年来的历史稍作肤浅的研究,就会发现情况恰恰相反。有些维护新教的斗士们写文章,说罗马当局对路德、加尔文和茨温利全力谴责的那些邪恶事情一无所知,其实他们才是对事实一无所知,要么就是被追求美好事业的热情冲昏了头脑。

像阿德里安六世和克雷芒七世这样的教皇,都知道自己的教会存在严重的问题。可是,就连可怜的哈姆雷特王子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指出丹麦王国内有些腐败的事情是一回事,而要铲除那些邪恶的弊端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劝诱

有人以为,一个诚挚的人凭借无私的努力,能够在一夜之间推翻数百年的积弊。那位不幸的王子并不是这种美好幻想的最后一个受害者。

当年俄国有很多有识之士都清楚地知道,统治着他们的帝国的旧官僚机构已经腐败无能,已经威胁到国家的安全。于是他们作出了巨大的努力来推行改革,结果失败了。

有多少美国公民对这件事进行过反复思考,却仍然不能看清,如果不建立代议制政府(像共和政体的创立者希望的那样),而推行民主政体,最终将造成体制上的一系列无政府的状态啊。

然而,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这种问题开始引起公众注意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十分复杂的地步,除非经历一场社会动乱,否则几乎没有办法解决。而社会动乱是大部分人都想竭力避免的可怕事情。他们为了不致走向极端,便对旧的、老朽的机制竭尽全力地修修补补,同时祈祷出现奇迹,使机制再次运转起来。

依靠一些宗教组织建立起来的并维持运转的蛮横的宗教和社会独裁,是中世纪末期最臭名昭著的邪恶之一。

历史上发生过几次军队跟随总司令而去的事情。直截了当地说,局势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教皇的控制。他们能做的只有稳住阵脚,改进一下自己的聚会组织,同时尽力妥善安抚那些引起托钵僧人不满的人(现在这些托钵僧也成了教皇的敌人)。

伊拉斯谟是经常受到教皇保护的众多学者之一。不论卢樊(4)如何发怒,多明我会如何生气,罗马总是坚定地一动不动,对这个无视自己命令的人无可奈何地说:“由这老头儿去吧!不管他啦!”

介绍了这些情况之后,我们就不会感到惊讶:当思维敏捷但桀骜不驯的拉伯雷即将受到本修道院的上司处罚时,他总能得到罗马教廷的支持;当他无法忍受自己的研究不断地受到干扰时,又能够顺利地得到批准,离开修道院。

就这样,拉伯雷轻舒了一口气,弹掉脚上马尔塞斯的灰尘,来到法兰西南部一个名叫蒙彼利埃的城市,再到里昂学习医学课程。

他真是一个非凡的天才,不到两年时间,他就从一个本笃会(5)的修士,成为里昂市医院主要的内科医生。但是刚刚得到这些荣誉,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就又开始寻找新的活动领域。他没有丢弃自己的药粉和药片,而是在研究解剖学(一门和研究希腊语一样危险的新学科)之余,又从事文学写作了。

里昂位于罗油河谷的中部,对关注纯文学的人来说是一个理想的城市。这里离意大利不远,几天的轻松旅程就可到达普罗旺斯。尽管那个特鲁巴德一派抒情诗人的乐园在宗教法庭的手中备受蹂躏,但是它古老的文学传统并没有彻底丧失。更何况,里昂的印刷业十分出名,产品品质优良,书店中还陈列有最新的出版物。

当时一个名叫塞巴斯蒂安·格里菲斯的大印刷商,要找人编辑一个中世纪经典作品集,自然想到应该找这位身兼学者的新医生。他请来拉伯雷做这件事。在加朗(6)和希波克拉底教派的学术论文发表之后,紧接着又是年鉴和小故事集。从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开端之后,出现了那本大部头的著作,使它的作者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

拉伯雷追求新事物的天赋,首先使得他成了一位成功的医学实践家,同样是这种天赋,又使他成了一位成功的小说家。他做了前人不敢问津的事情,开始用普通群众的语言写作,他打破了千年来的旧传统,即认为学者只能用老百姓不懂的语言写作的传统。他先用法语写作,后来,在公元1532年又用不加修饰的地方语写作。

拉伯雷是在何时何地,怎样找到他心爱的两个主人公枷冈杜亚和庞大固埃的呢?我很愿意把这个问题留给文学教授们去议论。也许他们本是什么异教的天神,凭着异类的本性,经受了基督教1500年的迫害与鄙视,形象却存活到现在。

也许拉伯雷是在一阵狂欢的发泄之中创造出他们的。

不管怎么说,拉伯雷为各个民族带来了巨大的欢愉,人们说他为人类的笑声增添了内容。对作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高的赞誉了。但是,他的作品绝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滑稽”作品,它们有着严肃的一面。16世纪前半期教会的血腥统治造成了无数惨剧,拉伯雷的作品通过对人物漫画式的描写,为宽容的事业打出了勇敢的一拳。

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神学家,拉伯雷知道怎样避免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直接言论。他的处事原则是,一个在铁窗外自由快乐的幽默家,胜过铁窗里的数十个忧伤的改革者。所以他总是避免用过于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极不正统的观点。

但是他的敌人非常清楚他要做什么。巴黎索邦神学院指名道姓地谴责他的著作,巴黎国会也把他的书列上了黑名单,没收并焚毁了自己管辖范围内能找到的拉伯雷的所有作品。但是尽管刽子手们活动猖獗(那时他们也是官方的毁书人),《巨人传》仍然是畅销的经典作品。在将近400年的时间里,它一直启迪着那些能够从幽默的智慧和善意的笑声中得到欢愉的人们。然而有些人固执地认为,真理女神的嘴角一旦露出微笑,就不再是个好女人,所以《巨人传》还总是让持有这种观念的人非常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