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6页)

“这怎么是嫌贫爱富呢?我是对我们俩的前途负责。”

“不出国,也不见得没前途。”

“好吧,就算我白等了,我一个人走,行了吧。”

“藏蕾,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还商量什么?丹青,你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就为了你一个人的心理感觉,我们两家人围着你团团转,看你的脸色,生怕你受到伤害,可是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认为别人为你做出什么牺牲都是应该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回到家里,藏蕾越想越生气,也越想越委屈,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无论如何她也想不明白,唯有一点在她的心中十分清晰,那就是自从发生了那件大事之后,丹青在慢慢地离她远去,尽管她已经尽心尽力,可他仍旧渐去渐远。女人的预感是很准的,只不过她一直不愿意证实这个预感罢了。

藏院长挥了挥手叫老伴出去,他自己则坐在床沿边,说:“蕾蕾,我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我相信丹青的家教和为人,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最终没有出国,等你留学回来,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嘛。”

藏蕾呼的一声从床上坐起:“爸,拜托你别那么天真了,我们这一代人根本没有赤子之心,谁心里都明白,分离就是分手。”

“那两情若是长久时……”

“恰是在朝朝暮暮。”藏蕾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你也可以到北京去读研究生嘛。”

“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我的追求。”

“蕾蕾,你从来是不固执的,是善解人意的……”

“爸,我太年轻,我相信了丹青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话,但我现在明白了,如果我留下来,就必须接受余祥里,可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太陌生了。而且我直觉,丹青也不知道他今天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我走得远远的,或许他有一天还能追上来,但是如果我继续迁就他,我们就像陷入了沼泽的两个人,一块完蛋是迟早的事。”

藏院长第一次被女儿说得无话可说,但他也在心中暗自承认,女儿的确是长大了。

最近一段时间,颇受传媒关注的两大红星便是谢怀朴和严沁婷,常常是轮流稳坐头版,或者同在一张报纸上相映生辉。

前者当然不是因为家事,而是“窗口公司”国有资产流失的重重铁幕,以及与公司相关的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作为一把手的谢怀朴虽说还在审查之中,但他的名字不得不被一次次的提到,几乎成了其中个案的关联词。后者严沁婷,是空调业中的敏感人物,在初夏新的一轮空调大战即将拉开序幕的前夕,提出辞呈,决定离开她为之打下了半壁江山的雪雁公司。

一石激起千层浪,严沁婷的出走使有关她的各种说法不胫而走,扶摇直上,其中最权威的一个说法,也是严沁婷默许的,便是随着雪雁的蛋糕越做越大,利润当然也十分可观,公司在摸索中完善了配套的管理体系,所以蒸蒸日上,已扩大为集团公司。

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用在企业上同样合适。由于雪雁特殊的背景和位置,目前从上面那条线塞进来的干部渐多,企业已经没法消化,同时,最不能让严沁婷接受的是,上一级领导中有一种普遍的观点是,要“注意左邻右舍”,要“富帮穷”,他们几近枯竭的思维中只有“拉郎配”是频繁使用的,这样,雪雁必须挂上两个已经关门多年的贫困企业,沁婷完全可以预见到,雪雁被拖垮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了。

除此之外,对于公司的远景规划,上级领导和公司本部的理念与想法也完全不同,既然彼此不能调和,总得有人退出这场角逐。

商业社会,每一个信息里都蕴藏着无尽的商机,以严沁婷的江湖地位,空调业中的精英企业几乎无一漏网地冲她摇曳着橄榄枝。

师晓梁已经很久没有在沁婷面前这样失态了,他把沁婷的辞呈撕得粉碎:“我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以为我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少名牌企业中箭落马,当我们已经看到了危机,总得有人以卵击石,让领导思考这些问题,让社会讨论这些问题。”

“留在企业同样可以跟领导沟通。”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像你这么有涵养的人都跟有关部门拍过桌子,但是他们的思维方式改变了吗?他们不会有任何感觉。”

“你走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体制强加给企业的弊端。”

“哪怕是毫无触动,我也愿意做出这种牺牲,事实上,媒体、社会,感兴趣的并不是我这个人,他们已经在思索和探讨一些问题。”

“可你想过没有,你走了之后,我就成了无臂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师晓梁没有看着沁婷,他看着窗外,心中充满忧伤,“是啊,你可以走,你多潇洒呀,而我只不过是明知无望却要坚守的那个人。”

顷刻之间,沁婷几乎改变主意,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成功真的就那么重要吗?现代人不都在强调享受过程吗?能跟一个自己敬重和深爱的人一起工作,这是女人的造化和福气,何不就这样默默守望,保持那一份生命的美丽?可是这决定她考虑了三天三夜,她知道雪雁在师晓梁心目中的地位,如果她的离去能让雪雁从此不再那么轻易地蒙受荆棘缠身的灭顶之灾,也算是她为他出的绵薄微力吧。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只不过是你的方式罢了,”师晓梁总是能够准确地洞察到她心灵深处的东西,他说,“或许,我不见得那么需要,其实我需要的是……”他停住了,不知该如何表达,便把手指关节依次按得咔咔直响。

沁婷也明显地感到一种不自在,这本不是她的原意,她从来就不想为难他,包括这次离开。她也并非是在情感的深渊无从自拔,让他不得不正视她,正视一份静水深流般的爱。有许多东西,自己承受就够了,爱情如果没有别离和死亡而只有亢长的日子,终将会在现实面前曲终人散,无色无味。

“师总,我想我已经尽力了。”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沁婷!”他可能是第一次这样叫她,以往他都是叫她小严,或者严经理,沁婷应声回过头来,等待着他想说点什么。

师晓梁向她投来友爱的目光,声音中透出少有的男人的温存:“再也不要管我叫师总了。”他甚至轻松地笑了笑。

窗外的树冠大幅度地摆动,天色从早上就保持着一层不变的铅灰,这也许是温暖春日里的最后一场冷雨,像炭笔素描那样斜斜地连贯一气。师晓梁走近窗口,无意间向下望去,只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车上跑下来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只见他不仅为沁婷小心地遮雨,还为她打开车门,沁婷坐上奔驰在凄清的景象中远去,师晓梁不得不承认心里头的确有点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