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哑巴篇 第二章(第3/4页)

战友报告给班长后,班长留下两个战士照顾他,随后疾行而去。这俩战士一开始还给老蔫儿喂喂水,喝点药,等老蔫儿见缓了,仨人坐在路边休息。内心的恐惧牢牢地占据着老蔫儿的心,他决定逃跑,机缘巧合,眼前的公路已经在前期的战斗中被炸毁,路面上炮弹坑遍布,后续部队的机动化装备施展不开,有一辆军车陷入了弹坑,看护他的两名战士上前帮忙推车。老蔫儿一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抱头顺着身后的山坡滚了下去,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夺路而逃。

两位看护老蔫儿的战士回来看到了老蔫儿放在路边的武器辎重而不见其人,顿时恍然大悟,知道老蔫儿临阵脱逃了,便赶紧逐级上报,督战队开始追逃。老蔫儿靠着口袋里仅存的几个月的津贴和家里寄来的不多的钱币,一路风餐露宿,在他逃跑第四天的时候,在广西的扶绥县被派来追他的督战队员追上了,随即被带回后方所在连队。

经过一通调查关了禁闭,部队的一位干部急忙联系了老蔫儿他爸,在得到他爸首肯的情况下,将老蔫儿押回天津。老蔫儿的父亲一看这老蔫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便对他失去了希望,但又不能不管他,只好通过关系把他安排到邮电系统里的一个部门谋了一份闲职。在老蔫儿到邮电局上班不久,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老蔫儿在前线畏战脱逃的事儿,就在他上班的系统内传个漫天风雨。渐渐地老蔫儿发觉身边的同时不再对他笑脸相迎和颜悦色,而是冷面相对酷如冰霜。

陆续有风言风语传到了老蔫儿的耳朵里,再怎么说老蔫儿也是五尺高的汉子,自尊心极强,虽然内心也知道他爹为他也是绞尽脑汁舍面子赔脸为他安排了这份相对还算体面的工作,但是临阵脱逃畏战不前的名声,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以后老蔫儿的性格脾气越发沉默内向,喜怒无常,人际关系在单位也糟糕到了极点。老蔫儿内心的压抑也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只要有一点火星便可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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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蔫儿的骨子里还是很倔强的,只不过他现在的生存环境和家里父母对他的不理解,使得他异常的愤懑,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和倾诉对象,没事儿就自己弄根烟一边抽,一边在自己的胳膊上烫“死签儿”,一开始一个一个烫,后来不解恨了,一连烫上几个,以至于俩胳膊腕子以上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他渐渐地在沉迷这种让烟头徐徐地将皮肤表皮烫开,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烫熟肌肉,让疤晕一点点地展开的感觉。伤疤逐渐变圆、逐渐变深,在火烧火燎的痛感中去寻找那撕心裂肺的快感。

他在单位干活儿,有时不经意裸露出自己的两只胳膊,同事们无不惊心。那个年代但凡胳膊上烫有这种“死签儿”的人,大都不被人们所接受,被视为玩儿闹狗屎。回到家,他还故意让父母看到他的“作品”,见到父母流露出的痛心和惋惜,老蔫儿心里甚至感到扬扬得意,他何尝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他这是无言的反抗。他在家里老军阀父亲的淫威下和单位同事的漠视和不接受下,找不到一位可以交心的朋友,找不到一位可以哪怕是暂时的倾诉对象来发泄一下心里的苦闷。老蔫儿觉得自己活得憋屈,年轻躁动的心总是想找人干一架,但一想到自己晕血的这个足以让他自卑的毛病又一次次地忍气吞声了。

终于在一个刚上班的早晨,装卸邮件的时候老蔫儿和自己的小组长起了严重的冲突,一时间老蔫儿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委屈憋闷千愁万恨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发泄在了这位倒了霉的小组长身上。老蔫儿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不计后果地一顿拳打脚踢,一拳捣在那倒霉蛋儿的鼻子上后,也加着老蔫儿命苦,也不怎么那么凑巧,这位组长有血小板低的毛病,他这一拳下去,那货的鼻子里血如泉涌,顺着自己捂在鼻子上的手指缝儿不住往下流。

老蔫儿这一见了血,紧闭双眼不敢再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浑身冒汗,不等组长还手自己已经先瘫倒在地了。同事们不明所以,纷纷围住老蔫儿查看是怎么个意思,之后老蔫儿大吼一声从地上站起,疯了一般向门外跑去。

老蔫儿连吼带叫地跑出邮电局大门,一路上犹如神魔附体般狂奔出了几百米,最后在路边马路牙子上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他两眼发直,嘴里呼呼地吐着粗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刚要点着,顿觉腹内翻江倒海般地翻腾,赶紧站起沿着墙边哇哇地大吐起来。这一架打得,老蔫儿本已经占了上风,眼看那位小组长就被他打服了,却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败下阵来。

自此以后,这一段老蔫儿的光辉业绩便在系统内部广为流传,成为同事之间茶余饭后的笑柄。老蔫儿再一次被自己打败了,跟自己的组长打架不服管理的老蔫儿,由于他老爹门路比较硬,便被上级调离了原来的部门,调到仓库当了一名库管员。这下老蔫儿是更加与外界隔离了,越发自闭,一段时间以后他又落得个自言自语的毛病,单位的同事纷纷说他精神上有了毛病。

这一场架打得对老蔫儿的精神刺激太大了,老蔫儿自己心里有数,心里发誓一定要过晕血这一关,要不以后只有被别人欺负、嘲笑、看不起的份儿了。反正他现在也是个闲差,有着大把的时间,老蔫儿自此以后便开始一趟一趟地往各大医院外科急诊跑,专门去看那些送到医院里的刀砍斧剁、坠楼车祸、工伤事故、血流头破,来历练自己的胆量和晕血恐伤的毛病。这小子一时间是已经走火入魔了,反帝医院、公安医院、总医院、一中心医院无不留下了他在外科急诊转悠的身影,也就是在这个当口儿,老蔫儿和我结识了。

打这儿开始,我和老蔫儿、石榴三个人,结成过命铁三角的关系,并一度形成与李斌分庭抗争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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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被好心的街坊邻居们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老蔫儿当时正在医院里的外科急诊无聊地晃荡,看到送进来一位腰部以下血肉模糊的伤号,顿时就打起了精神,上前磨砺自己对血色的恐怖与眩晕。据老蔫儿事后跟我讲,我在进入急救室后,护士扔出来的我的秋裤像投过水的墩布似的,老蔫儿在垃圾桶里盯着我那条秋裤看了半天。

自打那天起,老蔫儿对我负伤的过程生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好奇心,他一次一次地在医院里追寻着我的足迹,从重症监护室,到如今的普通病房,他都尾随而至。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医院的探视制度,每天家属探视是有时间控制的。几乎每天我家里来人送饭探视时,都能看到老蔫儿在病房门口扒头。他也不说话,也不长待,有一次甚至被前来调查的帽花叫住盘问,老蔫儿一嘴胡天儿说他是在这陪护病号的家属才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