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六 · 滦 阳 消 夏 录 六(第10/19页)

刘乙斋廷尉为御史时,尝租西河沿一宅。每夜有数人击柝
,声琅琅彻晓;其转更攒点,一一与谯鼓相应。视之则无形,聒耳至不得片刻睡。乙斋故强项
,乃自撰一文,指陈其罪,大书粘壁以驱之。是夕遂寂。乙斋自诧不减昌黎之驱鳄也
。余谓:“君文章道德似尚未敌昌黎,然性刚气盛,平生尚不作暧昧事,故敢悍然不畏鬼。又拮据迁此宅,力竭不能再徙,计无复之,惟有与鬼以死相持。此在君为困兽犹斗,在鬼为穷寇勿追耳。君不记《太平广记》载周书记与鬼争宅,鬼惮其木强而去乎
?”乙斋笑击余背曰:“魏收轻薄哉
!然君知我者。”
注释
廷尉:官名。秦置,为九卿之一。掌刑狱。汉代以后,或称“大理”或称“廷尉”;明代受元制恢复“大理寺卿”的称呼,仅负责复核地方上所呈报的重罪案件,也是先经刑部评议,再经大理寺卿最后复核。清制与明同。
柝(tuò):古代打更用的梆子。
强项:谓刚正不为威武所屈。典出东汉董宣。董宣,陈留(今属河南)人,曾任宣怀县令,后任洛阳令。因惩治光武帝的姐姐湖阳公主的家奴被称为“强项令”。
昌黎之驱鳄:唐代韩愈到潮州任职,了解到当地鳄鱼为患,作《祭鳄鱼文》,采取驱鳄行动。
木强:质直刚强。《汉书·张周赵任等传赞》:“周昌,木强人也。”颜师古注:“言其强质如木石然。”
魏收轻薄:魏收(506—572),字伯起,钜鹿下曲阳(今河北平乡)人,北朝史学家、文学家。《魏书》的撰写者。因为纪晓岚主编《四库全书》,常自比魏收,朋友们也都这么叫他。
译文
大理寺卿刘乙斋任御史时,曾经租住西河沿一座房子。每到夜里都听有几个人敲梆子,声音琅琅地一直响到早上;转更时的梆子点,都一一和鼓楼相呼应。到外面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就这么着吵闹得夜里得不到片刻的安睡。刘乙斋一贯刚正倔强,于是写了一篇文章,指责对方的罪状,写完后贴在墙上,想以此驱逐吵闹者。当天晚上便没有声音了。刘乙斋感到惊讶,自认为自己跟韩愈驱赶鳄鱼差不多。我说:“你的文章和德行,似乎还赶不上韩愈,但是你性气刚烈,这一辈子还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悍然不怕鬼。加上你经济拮据,迁到这座房子,已经无力再迁往别处了,没有办法,只好和鬼拼死斗下去。你是困兽犹斗,鬼对你是穷寇勿追。你不记得《太平广记》中载周书记和鬼争房子的故事,是鬼怕了周书记的倔强而离开的么?”刘乙斋笑着拍我的背说:“你这个魏收真是轻薄呵!不过你还是了解我的。”

余督学福建时,署中有笔捧楼,以左右挟两浮图也。使者居下层,其上层则复壁曲折,非正午不甚睹物。旧为山魈所据,虽不睹独足反踵之状,而夜每闻声。偶忆杜工部“山精白日藏”句
,悟鬼魅皆避明而就晦,当由曲房幽隐,故此辈潜踪。因尽撤墙垣,使四面明窗洞启,三山翠霭,宛在目前。题额曰“浮青阁”,题联曰:“地迥不遮双眼阔
,窗虚只许万峰窥。”自此山魈迁于署东南隅会经堂。堂故久废,既于人无害,亦听其匿迹,不为已甚矣。
注释
浮图:佛教建筑概称为“浮图”,后渐转为专指高塔而言。
杜工部“山精白日藏”句:杜工部,即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工部”。诗句见《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野鹤清晨出,山精白日藏。”
迥(jiǒnɡ):远。
译文
我在福建任督学时,衙署里有一座笔捧楼,因为楼的左右各有一座佛塔而得名。我住在下层,上层因为墙壁重叠曲折,不到中午就不大看得清楚东西。过去这里被山魈占着,虽然没有看到一只脚和脚跟反着长的形状,但是夜里总能听到楼上的响动。我偶尔记起杜工部的“山精白日藏”的句子,才悟出鬼魅都是怕光而喜欢黑暗,因为房间曲折幽隐,鬼魅都躲藏起来了。于是让人把四面的围墙全都拆除,把四面的窗子都打开,三山的翠色和雾霭,好像就在眼前。我题了一块匾,名为“浮青阁”,并写了一副对联:“地迥不遮双眼阔,窗虚只许万峰窥。”从此以后山魈搬到了衙署东南角的会经堂。这座经堂因为荒废已久,山魈在那里既然对人无害,也就任凭它在那里藏身,不能逼得太过分了。

徐公景熹,官福建盐道时,署中箧笥每火自内发,而扃钥如故。又一夕,窃剪其侍姬发,为祟殊甚。既而徐公罢归,未及行而卒。山鬼能知一岁事,故乘其将去肆侮也。徐公盛时,销声匿迹;衰气一至,无故侵陵。此邪魅所以为邪魅欤!
注释
箧(qiè)笥(sì):藏物的竹器(多指箱和笼),用于收藏文书或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