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八 · 如 是 我 闻 二(第12/23页)

余布衣萧客言:有士人宿会稽山中,夜闻隔涧有讲诵声。侧耳谛听,似皆古训诂。次日,越涧寻访,杳无踪迹。徘徊数日,冀有所逢。忽闻木杪人语曰:“君嗜古乃尔,请此相见。”回顾之顷,石室洞开,室中列坐数十人,皆掩卷振衣,出相揖让。士人视其案上,皆诸经注疏。居首坐者拱手曰:“昔尼山奥旨,传在经师;虽旧本犹存,斯文未丧;而新说叠出,嗜古者稀。先圣恐久而渐绝,乃搜罗鬼录,征召幽灵。凡历代通儒,精魂尚在者,集于此地,考证遗文;以次转轮,生于人世,冀递修古学,延杏坛一线之传。子其记所见闻,告诸同志,知孔孟所式凭,在此不在彼也。”士人欲有所叩,倏似梦醒,乃倚坐老松之下。

萧客闻之,裹粮而往。攀萝扪葛,一月有馀,无所睹而返。此与朱子颖所述经香阁事,大旨相类。或曰:“萧客喜谈古义,尝撰《古经解钩沉》,故士人投其所好以戏之。”是未可知。或曰:“萧客造作此言,以自托降生之一。”亦未可知也。

注释

杏坛:相传为孔子聚徒授业讲学之处。泛指教书授人之处。

译文

我的布衣朋友萧客说:有个读书人住在会稽山中,夜里隔着山涧听见对面有讲诵的声音。他侧耳细听,似乎都是解释古书的字义。第二天,他到山涧对面寻访,杳无人迹。一连转悠了几天,希望能够找到讲诵训诂的人。忽然听到树梢有人说:“先生这么爱好古学,那就请到此相见吧。”他回头一看,只见石室门大开,里面排坐着几十个人,都合上书本站起身来整整衣服,出来行礼,请他进去。读书人看到书案上都是儒家的经文注疏。坐在首座的人对他拱手说:“当初孔圣人删定六经的奥妙大义,由历代经师向下传授;虽然故本依然存在,文章还没有遗失;可是新的解说层出不穷,爱好古学的人越来越少。先圣担心时代久远古学逐渐绝迹,于是搜罗鬼录,征召幽灵。凡是历代通晓古今、学识渊博的儒者,只要灵魂还存在,就都集中到这里,作考证遗文的研究活动;然后按次序转生于人世,希望古学有人传授,孔圣人的学问得以延续。请先生记住来这里的见闻,回去后告诉志同道合的人们,让他们知道孔孟之学的根据在这里,而不是在他们那里。”读书人还想请教一些问题,却忽然醒来,原来是坐在老松树下。

萧客听说了这件事,就带上干粮赶到那里寻找。他攀援藤萝,跋山涉水,找了一个多月,什么也没看到,只好返回。这与朱子颖讲的经香阁一事大体相同。有人说:“萧客喜欢谈论经书的古义,曾撰写《古经解钩沉》一书,因此那个人投其所好,故意编出这件事捉弄他。”这也不是不可能。还有人说:“是萧客本人编了这番话,用来伪托他自己就是历代大儒之一转生。”这种说法也无法证实。

姚安公官刑部日,同官王公守坤曰:“吾夜梦人浴血立,而不识其人,胡为乎来耶?”陈公作梅曰:“此君恒恐误杀人,惴惴然如有所歉,故缘心造象耳。本无是鬼,何由识其为谁?且七八人同定一谳牍,何独见梦于君?君勿自疑。”佛公伦曰:“不然。同事则一体,见梦于一人,即见梦于人人也。我辈治天下之狱,而不能虑天下之囚。据纸上之供词,以断生死,何自识其人哉?君宜自儆,我辈皆宜自儆。”姚安公曰:“吾以佛公之论为然。”

译文

姚安公在刑部任职时,有一天他的同僚王守坤公说:“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人浑身都是血站在面前,但我又不认识他,他这是为什么来的呢?”陈作梅公说:“因为您常常担心误杀了人,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存有歉意,所以心里才造成了这种幻象。本来就没有这样的鬼,您又怎么认得它呢?况且七八个人同时审断一桩案例,为什么只有您梦到呢?您不要多虑。”佛伦公却说:“不是你说的那样。大家同事就是同一个整体,一人梦见,就像人人梦见一样。我们在判定天下的刑案,却不能考虑到天下囚犯的命运。只是根据纸上的供词,来判断一个人是生是死,又怎么能认识那个人呢?您应当自警,我们也都应该自警。”姚安公说:“我认为佛公言之有理。”

吕太常含辉言:京师有富室娶妇者,男女并韶秀,亲串皆望若神仙。窥其意态,夫妇亦甚相悦。次日天晓,门不启。呼之不应,穴窗窥之,则左右相对缢。视其衾,已合欢矣。婢媪皆曰:“是昨夕已卸妆,何又着盛服而死耶?”异哉,此狱虽皋陶不能听矣。

译文

太常寺卿吕含辉说:京城里有个富人家娶媳妇,新郎新娘相貌俊美,亲戚们看他们简直像神仙中的人物。悄悄看他们的神态,夫妻彼此也都很喜欢对方。第二天天亮,房门不开。喊他们也不答应,众人在窗纸上抠一个洞向里面看,发现两人面对面上了吊。看看床上的被褥,已经同床合欢了。婢女仆妇都说:“昨天晚上已经卸了妆的,为什么又穿戴整齐而死呢?”奇怪呵,这个案件即使虞舜时的司法官皋陶也是不能审察的了。

里胥宋某,所谓东乡太岁者也。爱邻童秀丽,百计诱与狎。为童父所觉,迫童自缢。其事隐密,竟无人知。一夕,梦被拘至冥府,云为童所诉。宋辩曰:“本出相怜,无相害意。死由尔父,实出不虞。”童言:“尔不相诱,我何缘受淫?我不受淫,何缘得死?推原祸本,非尔其谁?”宋又辩曰:“诱虽由我,从则由尔。回眸一笑,纵体相就者谁乎?本未强干,理难归过。”冥官怒叱曰:“稚子无知,陷尔机阱。饵鱼充馔,乃反罪鱼耶?”拍案一呼,栗然惊寤。

后官以贿败,宋名丽案中,祸且不测。自知业报,因以梦备告所亲。逮及狱成,乃仅拟城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