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九 · 如 是 我 闻 三(第18/24页)

田氏媪诡言其家事狐神,妇女多焚香问休咎,颇获利。俄而群狐大集,需索酒食,罄所获不足供。乃被击破瓮盎,烧损衣物,哀乞不能遣,怖而他投。濒行时,闻屋上大笑曰:“尔还敢假名敛财否?”自是遂寂,亦遂不徙。然并其先有之赀,耗大半矣。此余幼时闻先太夫人说。

又有道士称奉王灵官,掷钱卜事,时有验,祈祷亦盛。偶恶少数辈,挟妓入庙,为所阻。乃阴从伶人假灵官鬼卒衣冠,乘其夜醮,突自屋脊跃下,据坐诃责其惑众,命鬼卒缚之,持铁蒺藜拷问。道士惶怖伏罪,具陈虚诳取钱状。乃哄堂一笑,脱衣冠高唱而出。次日,觅道士,则已窜矣。此雍正甲寅七月事。余随姚安公宿沙河桥,闻逆旅主人说。

注释

王灵官:道教的护法镇山神将,和佛教的韦驮相似。一说他是武当山中五百灵官的统帅,叫“华光元帅”,又叫“五显灵官”。

铁蒺藜:古代一种军用的铁质尖刺的布撒障碍物。宋朝以后,为适应作战的需要,铁蒺藜的种类逐渐增多。此处指刑具。

雍正甲寅:雍正十二年(1734)。

译文

有位姓田的老妇人骗人说她家供奉着狐精,许多妇女都去烧香问吉凶,老妇人得了不少钱。不久,来了一大群狐聚集,要吃要喝,老妇人花尽了赚来的钱也不够供应。结果被狐狸打破盆罐,烧坏衣物,田老太哀求,狐狸也不走,田老太害怕了,想要投奔他处,将要出门时,听到屋上大笑说:“你还敢借我们的名声收取钱财吗?”从此就安静了,田老太也就不搬了。但是连她原有的财产,也损失了大半。这是我小时候听先母张太夫人讲的。

还有一个道士声称供奉王灵官,花钱占卜,常有灵验,去祈祷的人也就多起来。有一次,几个恶少带着妓女进庙,被他挡住了。于是恶少就暗中向伶人借来王灵官和鬼卒的戏装,趁道士夜间做道场时,突然从房顶上跳下来,坐在祭坛上责骂他迷惑百姓,命鬼卒绑起他,拿来铁蒺藜要拷问他。道士吓得连忙认罪,把他骗人赚钱的真相全都说了出来。大家轰然一笑,脱下衣帽高唱着走了出去。第二天去找道士,他已经逃走了。这是雍正甲寅年七月的事,是我和先父姚安公在沙河桥过夜时,听旅店主人说的。

安邑宋半塘,尝官鄞县。言鄞有一生,颇工文,而偃蹇不第。病中梦至大官署,察其形状,知为冥司。遇一吏,乃其故人,因叩以此病得死否。曰:“君寿未尽而禄尽,恐不久来此。”生言:“平生以馆谷糊口,无过分之暴殄,禄何以先尽?”吏太息曰:“正为受人馆谷而疏于训课,冥司谓无功窃食,即属虚糜。销除其应得之禄,补所探支,故寿未尽而禄尽也。盖在三之义,名分本尊,利人脩脯,误人子弟,谴责亦最重。有官禄者减官禄,无官禄者则减食禄,一锱一铢,计较不爽。世徒见才士通儒,或贫或夭,动言天道之难明,乌知自误生平,罪多坐此哉!”生怅然而寤,病果不起。临殁,举以戒所亲,故人得知其事云。

注释

鄞(yín)县:地名。在今浙江南部。

偃蹇(jiǎn):困顿,窘迫。

在三:《国语·晋语一》:“‘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后以“在三”为礼敬君、父、师的典故。

译文

安邑人宋半塘,曾经在鄞县做官。说鄞县有个书生,文章写得很好,却总是考不上功名。有一次他病了,梦里来到一座大官署,看官署的形状,知道自己是到了阴间。书生碰到一个小吏,原来是以前的老朋友,就问他得了这种病会不会死。小吏说:“你的寿命还没有到头,但你的禄运到头了,恐怕不久就要来阴间。”书生说:“生平只是用教书的酬金养家糊口,没有过分糟踏也没有损害别人,为什么禄运就到头了呢?”小吏叹息着说:“正是因为你拿了人家的报酬,却不好好给人上课,阴间认为没有功劳而偷吃,就属于浪费。那就削减他本来应该得到的禄运,来弥补他浪费掉的,因此你的寿运还没有到头,禄运就已经到头了。老师本来是三恩之一,名分本来尊贵,只收人家的学费,耽误人家的子弟,因此受的惩罚也最重。有官禄的就削减他的官禄,没有官禄的就削减他的食禄,一锱一铢,都计算得毫不偏差。世间的人只看见有才能的士人儒生,有的贫穷有的早逝,动不动就说天道不明,却不知道他们是自己耽误了一生,大多是触犯了这一条啊!”书生怅然醒来,病情果然没有起色。临终的时候,他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告诫身边的人,人们才知道了这件事。

道士庞斗枢,雄县人。尝客献县高鸿胪家。先姚安公幼时,见其手撮棋子布几上,中间横斜萦带,不甚可辨;外为八门,则井然可数。投一小鼠,从生门入,则曲折寻隙而出;从死门入,则盘旋终日不得出。以此信鱼腹阵图,定非虚语。然斗枢谓此特戏剧耳。至国之兴亡,系乎天命;兵之胜败,在乎人谋。一切术数,皆无所用。从古及今,有以壬遁星禽成事者耶?即如符咒厌劾,世多是术,亦颇有验时。然数千年来,战争割据之世,是时岂竟无传?亦未闻某帝某王某将某相死于敌国之魇魅也,其他可类推矣。姚安公曰:“此语非术士所能言,此理亦非术士所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