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一 · 槐 西 杂 志 一(第23/33页)

飞车刘八,从孙树珊之御者也。其御车极鞭策之威,尽驰驱之力,遇同行者,必蓦越其前而后已,故得此名。马之强弱所不问,马之饥饱所不问,马之生死亦所不问也。历数主,杀马颇多。一日,御树珊往群从家,以空车返。中路马轶,为轮所轧,仆辙中。其伤颇轻,竟昏瞀不知人,舁归则气已绝矣。好胜者必自及,不仁者亦必自及。东野稷以善御名一国,而极马之力,终以败驾。况此役夫哉!自陨其生,非不幸也。

注释

“东野稷”三句:东野稷因为善于驾车而得见鲁庄公,他驾车时进退能够在一条直线上,左右转弯形成规整的弧形。庄公要他转上一百圈后再回来。颜阖说:“东野稷一定会失败的。”不多久,东野稷果然失败而回。庄公问:“你为什么事先就知道定会失败呢?”颜阖回答说:“东野稷的马力气已经用尽,可是还要它转圈奔走,必定失败。”事见《庄子·外篇》。

译文

飞车刘八,是我堂孙纪树珊的车夫。他驾车把马鞭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马匹奔跑的速度用到极致,遇到同路的马车,非要超越到前面才作罢,所以得到飞车的名声。他不管驾车的马是强壮是瘦弱,不管马是饱是饿,也不管马是死是活。他曾为几个主人家驾车,被他累死的马很多。有一天,他驾车载树珊去堂兄弟家,空车回来。半路上,马匹突然受惊狂奔,刘八被车轮碾过,倒在车辙当中。他伤得不重,却昏迷不省人事,被人抬回家,早就断气了。好胜的人一定自食其果,不仁义的人也一定殃及自己。东野稷以善于驾驭马名扬全国,可是用尽了马的力气,马也终于垮了。何况这个车夫呢!这是自己送命,并不是不幸的意外事件。

先祖光禄公,有庄在沧州卫河东。以地恒积潦,其水左右斜袤如“人”字,故名“人字汪”。后土语讹“人字”曰“银子”,又转“汪”为“洼”,以吹唇声轻呼之,音乃近“娃”,弥失其真矣。土瘠而民贫,凋敝日甚。庄南八里为狼儿口。土语以“狼儿”二字合声吹唇呼之,音近“辣”,平声。光禄公曰:“人对狼口,宜其不蕃也。”乃改庄门北向。直北五里曰木沽口,“沽”字,土音在果、戈之间。自改门后,人字汪渐富腴,而木沽口渐凋敝矣。其地气转移欤?抑孤虚之说竟真有之

注释

潦(lào):雨水过多,水淹。

袤(mào):长度。特指南北距离的长度。

孤虚:古代方术用语。即计日时,以十天干顺次与十二地支相配为一旬,所馀的两地支称之为“孤”,与孤相对者为“虚”。古时常用以推算吉凶祸福及事之成败。

译文

先祖父光禄公,有处庄园在沧州卫河东岸。因为地面常有积水,水分左右两边斜伸出去,像“人”字的样子,所以叫做“人字汪”。后来方言变音,把“人字”读为“银子”,又把“汪”字改为“洼”,用唇音轻读,发音近似“娃”字,就更失去了原来名称的本义。人字汪土质贫瘠,百姓穷苦,一天天荒凉破落。庄子南面八里是狼儿口。土语把“狼儿”两个字合起来用唇音读,音近“辣”,平声。光禄公说:“人对狼口,因此才不兴旺。”于是,把庄门改成朝北,正对着北面五里外的木沽口,“沽”字,方言语音在果、戈之间。自从改了大门以后,人字汪逐渐富裕肥沃起来,而木沽口却日益衰落,是地气转移了呢,还是占卜推算的说法当真呢?

人字汪场中有积柴,俗谓之垛。多年矣。土人谓中有灵怪,犯之多致灾祸;有疾病,祷之亦或验。莫敢撷一茎,拈一叶也。雍正乙巳,岁大饥,光禄公捐粟六千石,煮粥以赈。一日,柴不给,欲用此柴,而莫敢举手。乃自往祝曰:“汝既有神,必能达理。今数千人枵腹待毙,汝岂无恻隐心?我拟移汝守仓,而取此柴活饥者,谅汝不拒也。”祝讫,麾众拽取,毫无变异。柴尽,得一秃尾巨蛇,蟠伏不动;以巨畚舁入仓中,斯须不见。从此亦遂无灵。然迄今六七十年,无敢窃入盗粟者,以有守仓之约故也。物至毒而不能不为理所屈,妖不胜德,此之谓矣。

注释

雍正乙巳:雍正三年(1725)。

枵(xiāo)腹:空腹,谓饥饿。

译文

人字汪的场院上有堆积的柴草,老百姓叫垛。很多年了。当地人说柴堆里面有灵怪,冒犯了它会有灾祸;有人生病,到柴堆前祈祷,有时也灵验。人们都不敢折柴堆上的一枝、拿一叶。雍正乙巳年大饥荒,光禄公捐助六千石粮食,煮粥赈济灾民。有一天,柴草不够用,想用这垛柴禾,却没有人敢动手。光禄公亲自前往祝告神灵说:“你既然有灵验,一定能通情达理。现在,几千人空着肚子等死,你难道没有恻隐之心吗?我准备把你移去看守粮仓,这个柴堆用来煮粥,救活那些饥饿的人,大概你不会拒绝吧?”祝告之后,指挥众人拉取柴草,一点儿奇异变化也没有。柴草搬完,现出一条秃尾巴的巨蛇,蟠着一动也不动。大家就用大畚箕把巨蛇抬到粮仓里,一下子就不见了。从此以后,也没有什么灵验。不过,至今六七十年,没有人敢进粮仓偷粮,因为有过叫巨蛇守粮仓的约定。最毒的东西,也不能不被道理所制服,妖怪不能战胜德行,指的就是这种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