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二 · 槐 西 杂 志 二(第30/30页)

霍养仲言:一旧家壁悬挂《仙女骑鹿图》,款题“赵仲穆”,不知确否也。仲穆名雍,松雪之子也。每室中无人,则画中人缘壁而行,如灯戏之状。一日,预系长绳于轴首,伏人伺之。俟其行稍远,急掣轴出,遂附形于壁上,彩色宛然。俄而渐淡,俄而渐无,越半日而全隐。疑其消散矣。余尝谓画无形质,亦无精气,通灵幻化,似未必然;古书所谓画妖,疑皆有物凭之耳。后见林登《博物志》载北魏元兆,捕得云门黄花寺画妖,兆诘之曰:“尔本虚空,画之所作,奈何有此妖形?”画妖对曰“形本是画,画以象真;真之所示,即乃有神。况所画之上,精灵有凭可通。此臣之所以有感,感而幻化。臣实有罪”云云。其言似亦近理也。
注释
赵仲穆:赵雍(约1290—1360),字仲穆,湖州(今属浙江)人。赵孟頫次子。元代书画家。
译文
霍养仲说:有个大户人家,在墙上悬挂了一幅《仙女骑鹿图》。落款是“赵仲穆”的名字,不知是不是他的真迹。仲穆名赵雍,是赵松雪的儿子。每当屋子里没人的时候,画中人就沿着墙壁走动起来,像是走马灯的样子。有一天,人们预先用长绳系在画轴上,埋伏下等候着。等到画中人走得远一点儿时,赶快把画轴拽出屋子,画中人只好将形象附在墙壁上,色彩还很鲜艳。过了一会儿,色彩渐渐变淡,渐渐消失,过了半天连轮廓也没有了。人们怀疑它消散了。我过去总认为画上的东西既没有质地,也没有精气,说它能通灵幻化,似乎不可能。古书记载的那些画妖,我怀疑都是有妖怪借图画形象来现形而已。后来看林登的《博物志》,记载北魏的元兆,抓住了云门黄花寺的画妖,元兆责问它说:“你本来是空虚的,是画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有你这种妖怪的体形呢?”画妖回答说“形貌本来就是画,既然是画就应该形态逼真;逼真的形态显示出来的,就具有神灵。何况把人画到了图画上,精灵有了具体事物依靠凭借,就可以通灵。这就是我得到生活真实形象的感召,终于幻化成妖怪的原因。我确实有罪”等等。这种说法似乎有道理。

骁骑校萨音绰克图与一狐友。一日,狐仓皇来曰:“家有妖祟,拟借君坟园栖眷属。”怪问:“闻狐祟人,不闻有物更祟狐,是何魅欤?”曰:“天狐也,变化通神,不可思议;鬼出电入,不可端倪。其祟人,人不及防;或祟狐,狐亦弗能睹也。”问:“同类何不相惜欤?”曰:“人与人同类,强凌弱,智绐愚,宁相惜乎?”魅复遇魅,此事殊奇。天下之势,辗转相胜;天下之巧,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岂一端所可尽乎!
注释
骁骑校:将军的名号。清代,八旗兵中置“骁骑营”,该营的将校为“骁骑校”。
译文
骁骑校尉萨音绰克图与一只狐狸交了朋友。有一天,狐友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我家里有妖精作怪,想借您家的坟地安顿我的家眷。”萨音绰克图奇怪地问:“我只听说狐狸给人捣乱,却没听说过有别的妖精给狐狸捣乱的,这到底是什么妖怪?”狐友说:“那是天狐。它们的变化神奇莫测,无法猜测;进出如同鬼怪、闪电般地迅疾,谁也搞不清它们的行踪。如果天狐害人,人肯定来不及防备;要是和狐狸为难,狐狸也看不见它。”萨音绰克图说:“天狐与狐狸本是同类,为什么不彼此怜惜呢?”狐友说:“人与人也是同类,可是照样强大的欺负弱小的,聪明的哄骗愚笨的,难道人类彼此怜惜了吗?”狐怪又碰上了天狐怪,这事非常稀奇。从天下的大势看来,都是一物降一物。天下的奇能异技,层出不穷。世上万物千变万化,怎么能只持一端就能穷尽事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