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六 · 姑 妄 听 之 二(第8/24页)

从孙树宝,盐山刘氏甥也。言其外祖有至戚,生七女,皆已嫁。中一婿,夜梦与婿僚六人,以红绳连系,疑为不详。会其妇翁殁,七婿皆赴吊。此人忆是噩梦,不敢与六人同眠食;偶或相聚,亦稍坐即避出。怪诘之,具述其故。皆疑其别有所嗛,托是言也。一夕,置酒邀共饮,而私键其外户,使不得遁。突殡宫火发,竟七人俱烬。乃悟此人无是梦则不避六人,不避六人则主人不键户,不键户则七人未必尽焚。神特以一梦诱之,使无一得脱也。此不知是何夙因?同为此家之婿,同时而死,又不知是何夙因?七女同生于此家,同时而寡,殆必非偶然矣。

注释

嗛(xián):嫌弃,怀恨。

译文

我的侄孙树宝,是盐山刘家的外甥。他说他的外祖父有个至亲,生了七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其中有一个女婿夜里梦见和另外六个女婿一道被人用红绳拴着,疑心这个梦不祥。岳父去世后,七个女婿都来吊唁,这个女婿想起噩梦,不敢和另外六个女婿一起吃饭睡觉;偶然聚在一起,也只是稍稍坐一会儿就借故避开了。大家感到奇怪,都来问他,他说了梦境。大家怀疑他有什么不满意,不过用梦境做借口罢了。一天晚上,岳父家备了酒席,请女婿们喝酒,主人在外面把门锁上了,叫他不能逃席。突然,停灵的屋子失火,这七个人竟然都被烧死了。人们这才明白,这个女婿如果没有做这个梦,就不会躲避另外六个人;不躲避这六个人,主人就不会锁门;不锁门七个人未必都会烧死。神灵故意用梦来引诱他们,让他们一个也逃不了。这不知道前生有什么冤孽?七个人一同做了这家的女婿,又同时烧死,这也不知道前生有什么冤孽?七个女儿同出生在这户人家,同时成为寡妇,大概也不是偶然的。

周密庵言:其族有孀妇,抚一子,十五六矣。偶见老父携幼女,饥寒困惫,踣不能行,言愿与人为养媳。女故端丽,孀妇以千钱聘之。手书婚帖,留一宿而去。女虽孱弱,而善操作,井臼皆能任;又工针黹,家借以小康。事姑先意承志,无所不至。饮食起居,皆经营周至,一夜往往三四起。遇疾病,日侍榻旁,经旬月目不交睫。姑爱之乃过于子。姑病卒,出数十金与其夫使治棺衾。夫诘所自来,女低回良久曰:“实告君,我狐之避雷劫者也。凡狐遇雷劫,惟德重禄重者庇之可免。然猝不易逢,逢之又皆为鬼神所呵护,猝不能近。此外惟早修善业,亦可以免。然善业不易修,修小善业亦不足度大劫。因化身为君妇,黾勉事姑。今借姑之庇,得免天刑,故厚营葬礼以申报,君何疑焉!”子故孱弱,闻之惊怖,竟不敢同居,女乃泣涕别去。后遇祭扫之期,其姑墓上必先有焚楮酹酒迹,疑亦女所为也。是特巧于逭死,非真有爱于其姑。然有为为之,犹邀神福,信孝为德之至矣。

注释

踣(bó):跌倒。

针黹(zhǐ):指缝纫、刺绣等针线活儿。

黾(mǐn)勉:勤勉,努力。

逭(huàn):逃避。

译文

周密庵说:他的同族有个寡妇,抚养的儿子十五六岁了。一天,见一个老父亲带着个女儿,又冷又饿累得不行了,再也走不动了,老父说愿意让女儿给人做童养媳。那个女孩长得端正俊俏,寡妇用一千文钱作聘礼。双方写好婚约,老父住了一晚就走了。女孩虽然瘦弱,但是善于料理家务,打水舂米样样都能干;针线活又好,寡妇家靠她过上了小康日子。她侍候婆婆十分尽心,婆婆想的事情,总是不等吩咐她就做了。她照料婆婆的饮食起居,也十分周到,一夜往往要起来三四次。遇上婆婆生病,她天天守护在床头,十天半个月不合眼。婆婆喜欢她超过喜欢自己的儿子。婆婆得病去世后,她拿出几十两银子给丈夫,让丈夫买棺材做寿衣。丈夫问她钱是从哪里来的,她低头犹豫了好久,才说:“实话告诉你,我是躲避雷击的狐狸精。凡是狐精将要受到雷击,只有得到品德高尚地位显赫的人庇护才能逃脱。然而一时间很难遇到这样的人,遇到了他们,周围又往往有鬼神保护着,不能靠近。除此之外,只有早早行善,积下功德,也可以避免。然而行善积德不容易,积小小的善德也不足以度过大的劫难。因此,我成为你的妻子,勤勤恳恳侍候婆婆。现在靠婆婆的庇佑,我免受天刑,所以要厚葬婆婆,来报答她的恩情,你怀疑什么呢!”她的丈夫本来就懦弱,听了这话又惊又怕,竟然不敢再跟她同住在一起,她只好哭着离开。以后每逢祭祀扫墓的日子,婆婆坟上必定先有烧过纸钱浇奠过酒饭的痕迹,怀疑也是狐女来过了。这个狐女只是巧妙地逃避死亡,并不是真心爱戴婆婆。然而尽管是出于个人目的做这些事,仍然得到了神灵的宽恕,可见孝道确实是最重要的品德。

闻有村女,年十三四,为狐所媚。每夜同寝处,笑语媟狎,宛如伉俪。然女不狂惑,亦不疾病,饮食起居如常人,女甚安之。狐恒给钱米布帛,足一家之用。又为女制簪珥衣裳,及衾枕茵褥之类,所值逾数百金。女父亦甚安之。如是岁馀,狐忽呼女父语曰:“我将还山,汝女奁具亦略备,可急为觅一佳婿,吾不再来矣。汝女犹完璧,无疑我始乱终弃也。”女故无母,倩邻妇验之,果然。此余乡近年事,婢媪辈 言之凿凿,竟与乖崖还婢其事略同。狐之媚人,从未闻有如是者。其亦夙缘应了,夙债应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