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八 · 姑 妄 听 之 四(第5/28页)

会有挟妓诱博者讼于官,官断妓押归原籍。吏视之,乡民妇也,就与语。妇言苦为夫禁制,愧相负,相忆殊深。今幸相逢,乞念旧时数日欢,免杖免解。吏又惑之,因告官曰:“妓所供乃母家籍,实县民某妻,宜究其夫。”盖觊怂恿官卖,自买之也。遣拘乡民,乡民携妻至,乃别一人。问邻里皆云不伪。问吏何以诬乡民,吏不能对,答曰风闻。问闻之何人,则噤无语。呼妓问之,妓乃言吏初欲挟污乡民妻,妻念从则失身,不从则夫死,值妓新来,乃尽脱箠珥,赂妓冒名往,故与吏狎识。今当受杖,适与相逢,因仍诳托乡民妻,冀脱箠楚。不虞其又有他谋,致两败也。官覆勘乡民,果被诬。姑念其计出救死,又出于其妻,释不究,而严惩此吏焉。

神奸巨蠹,莫吏若矣,而为村妇所笼络,如玩弄婴孩。盖愚者恒为智者败,而物极必反,亦往往于所备之外,有智出其上者,突起而胜之。无往不复,天之道也。使智者终不败,则天地间惟智者存,愚者断绝矣,有是理哉!

译文

王梅序说:交河有个乡民遭盗贼诬陷,乡民憨厚,没办法洗刷自己,就送礼给县吏请求帮忙。县吏听说盗贼诬陷他,原因是偷偷调戏他妻子,挨了揍,县吏猜测他妻子肯定漂亮,就退回礼物而暗示说:“这事牵扯隐私,必须你妻子悄悄亲自来一趟,才能给她出主意。”中间人告诉了乡民。乡民怕死没了主心骨,把岳母找到狱中,悄悄说了其中原委。岳母回去告诉了妻子,妻子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过了两三天,县吏家夜里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个要饭的女人,用布帕包着头,身上穿得破破烂烂,径直闯了进来。问她也不回答,一边走一边解下头布脱下破衣服,原来是个浓装艳抹的美妇人。县吏吃惊地问她从哪里来,妇人红晕满面,低头无语,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县吏拿在灯前一看,只写了“某某妻”三个字。县吏大喜过望,把她带进内室,故意问她来干什么。妇人擦着眼泪说:“没有你的话,我夜里来干什么?既然来到这里,就不必问了,只是希望不要失信。”县吏发了大誓,两人亲热起来。县吏把她悄悄留了好几天,完全被迷惑住了,他神魂颠倒,生怕不合妇人的意。妇人要告别几天,说在村里天天受欺负,难以久住。如果能在城里靠近县吏的住处租几间房子,可以托赖县吏照应,免得遭受无赖侮辱,还可以朝夕往来。县吏更加高兴,于是想方设法为乡民辩解。乡民被释放之后,县吏遇见他,他的态度很冷淡,县吏以为自己玩了他的妻子,他羞愧不愿见自己。后来县吏有事到乡里,想到乡民家去,乡民也坚决拒绝。县吏知道乡民夫妇要和自己断绝关系,极为愤恨。

正好有个人因为利用妓女引诱赌博被告到官府,官府判决将妓女押回原籍。县吏一看,这个妓女就是乡民的妻子,上前和她说话。她说苦于丈夫看管得紧,对你负心,感到很惭愧,一直很想念你。今天幸好又相见了,请求念及过去几天的欢情,不要让我受杖刑,不要把我押回原籍。县吏又被她迷惑了,报告县官说:“那个妓女供的是娘家的原籍,其实她是县民某某的妻子,应该先查究她丈夫。”县吏本来想怂恿县官以官府名义卖掉这个妓女,然后自己买下来。县官叫人把乡民拘来,乡民带着妻子来,却是另一个人。问乡里百姓,大家都说这个妻子不假。县官问县吏为什么要诬告乡民,县吏答不上来,只是说听人传的。又问听谁传的,县吏就一句都答不上来了。把妓女叫来问,妓女说,当初县吏想趁机奸污乡民的妻子,乡民妻子想,答应他就失了身,不答应丈夫就得死,恰好妓女是刚来的,乡民妻子就卖了所有的首饰贿赂妓女,冒名前往县吏家,因此妓女和县吏很熟。现在妓女要挨杖刑,恰好见到了县吏,于是又假冒乡民的妻子,想免受杖刑。不料县吏又有别的打算,以致两人的打算都落空了。县官复审乡民,果然是被诬陷。考虑到他妻子出这种计策是为了救人,而且又不是乡民想出来的,就释放了乡民不再追究,却严惩了县吏。

世上的奸诈巧妙,曲折阴险,谁都比不上小吏的神机妙算,但是却被一个村妇套住了,就像玩弄一个婴孩。一般说来,愚蠢的总也斗不过聪明的,但物极必反,往往在聪明人预料之外,他们的智谋高超,一下子胜过聪明人。有往必有复,这是天道。假如聪明人永远不败,那么天地间就只剩下聪明人,愚蠢的早就绝迹了,有这个道理么!

鬼魇人至死,不知何意。倪馀疆曰:“吾闻诸施亮生矣,取啖其生魂耳。盖鬼为馀气,渐消渐减,以至于无;得生魂之气以益之,则又可再延。故女鬼恒欲与人狎,摄其精也。男鬼不能摄人精,则杀人而吸其生气,均犹狐之采补耳。”

因忆刘挺生言:康熙庚子,有五举子晚遇雨,栖破寺中。四人已眠,惟一人眠未稳,觉阴风飒然,有数黑影自牖入,向四人嘘气,四人即梦魇。又向一人嘘气,心虽了了,而亦渐昏瞀,觉似有拖曳之者。及稍醒,已离故处,似被絷缚,欲呼则噤不能声;视四人亦纵横偃卧。众鬼共举一人啖之,斯须而尽;又以次食二人。至第四人,忽有老翁自外入,厉声叱曰:“野鬼无造次!此二人有禄相,不可犯也。”众鬼骇散。二人倏然自醒,述所见相同。后一终于教谕,一终于训导。鲍敬亭先生闻之;笑曰:“平生自薄此官,不料为鬼神所重也。”观其所言,似亮生之说不虚矣。

注释

康熙庚子:康熙五十九年(1720)。

译文

鬼迷惑人直至将人弄死,不知是什么用意。倪馀疆说:“我听施亮生说过,这是鬼在吃活人的魂灵。大概鬼是人的馀气,会渐渐消减,至于完全散失;如果得到活人灵魂的元气补充,就可以延续。所以女鬼总是愿意和人亲热,摄取精气。男鬼不能摄取人的精气,就杀人吸取生气,这些方法都与狐狸的采补差不多。”

因此想起刘挺生说:康熙庚子年,有五个赶考的举人晚上遇雨,住在一座破庙里。有四人睡着了,只有一个睡不安稳,他忽然觉得一阵阴风袭来,发现有几个黑影从窗户进来,向那四个人吹气,这四个人就梦魇了。黑影又向他吹气。他心里虽然清楚,但是也渐渐昏沉。只觉得有人在拖他。他稍稍苏醒,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睡觉的地方,好像被绑住了,想呼喊也发不出声音。另外四人也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群鬼正在吃一个人,一下子就吃完了。接着又开始吃第二个。吃到第四个,忽然有个老翁从外面进来高声喝道:“野鬼不能太放肆!这两位是有福之人,你们不能伤害。”群鬼被吓跑了。这两个人一会儿就醒来了,讲述彼此在梦中的见闻,都相同。后来,他俩一人当到教谕官,一人当到训导官。鲍敬亭先生听说后,笑着说:“我一生都看不上这种官职,不料鬼神却重视它。”从这个故事看起来,施亮生说的好像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