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九 · 滦 阳 续 录 一(第3/13页)
译文
阿公偶然问我刑天舞干戚的事情,我举出《山海经》的记载来回答他。阿公说:“你不要认为古代的记载是荒唐的,这是确有其事的。以前科尔沁台吉达尔玛达都到深山里去打猎,碰到一只中箭的鹿逃命,就挽弓射死了那只鹿。他正想把鹿拉走,忽然有一骑飞驰而来,马上的人只有身子没有头,更怪的是眼睛长在两个乳头那里,嘴长在肚脐眼,说话时声音就吱吱呀呀从肚脐眼里出来。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看他的手势比划,好像说鹿是他射的,不应该抢夺。随从们都吓得不知所措,台吉一向胆大,就比划着说你射了没死,是我补了一箭,它才死,我俩应该对半分。那个人明白了意思,也好像同意了,后来带着半只鹿走了。不知那个人是什么部族,住在什么地方。看他的模样,难道不是刑天的后裔吗?天地广大无比,无所不有,而儒生太局限于自己的所见所闻了。”
按,《史记》中说:《山海经》、《禹本纪》中的所有怪物,我都是不太相信的。因为这些书出现在汉代之前。《列子》中说大禹四处奔走时看到过这些怪物,伯益知道这些怪物并给它们起了名字,夷坚听说后把它们记了下来。这种说法肯定是有依据的,只是后人难免有所增补,并加以删改弄乱了,造成了很多的错误;其中还夹杂着秦汉时代的地名,甄别之后读就很好了。如果坚持认为《山海经》是依据《楚辞·天问》写出来的,就不应当引用《山海经》来注释《天问》,那就有点儿太过分了。

胡中丞太初、罗山人两峰,皆能视鬼。恒阁学兰台
,亦能见之,但不常见耳。戊午五月,在避暑山庄直庐,偶然话及。兰台言:鬼之形状仍如人,惟目直视。衣纹则似片片挂身上,而束之下垂,与人稍殊。质如烟雾,望之依稀似人影。侧视之,全体皆见;正视之,则似半身入墙中,半身凸出。其色或黑或苍,去人恒在一二丈外,不敢逼近。偶猝不及避,则或瑟缩匿墙隅,或隐入坎井,人过乃徐徐出。盖灯昏月黑、日暮云阴,往往遇之,不为讶也。所言与胡、罗二君略相类,而形状较详。知幽明之理,不过如斯。其或黑或苍者,鬼本生人之馀气,渐久渐散,以至于无。故《左传》称新鬼大,故鬼小。殆由气有厚薄,斯色有浓淡欤?
注释
中丞:官名。即都察院副都御使。
阁学:官名。内阁学士。
译文
中丞胡太初和山人罗两峰,都能看见鬼。学士恒兰台也能看见,只是不能经常见到。嘉庆戊午年五月在避暑山庄的值班房,偶然说到了鬼。恒兰台说:鬼的形状还是像人一样,只是眼睛直楞楞看着。穿的衣服像是一片片都挂在身上,然后束在身上垂下来,和人不大一样。质地像烟雾,看起来依稀像人影。从侧面看,能看见全部;从正面看,却像是半个身体隐在墙里,半个身体凸出来。鬼的颜色有黑的有灰白的,距离人总是在一两丈以外,不敢靠近人。偶尔猛然躲避不及,要么是瑟缩地躲在墙角,要么是藏进沟坎或者废井里,人过去之后才慢慢地出来。在灯昏月黑、黄昏天阴之时,常常能见到鬼,没什么奇怪的。他说的和胡太初、罗两峰这两个人说的差不多,只是鬼的形状说得更详细些。可知阴间阳间的情况,不过如此。鬼有黑色的有灰白色的,那是因为鬼本来是活人剩馀的气息,时间长了就渐渐消散,以至于完全消失。所以《左传》中说新鬼大,旧鬼小。这大概是气有厚有薄,颜色也就有浓有淡吧?

兰台又言:尝晴昼仰视,见一龙自西而东,头角略与画图同,惟四足开张,摇撼如一舟之鼓四棹;尾扁而阔,至末渐纤,在似蛇似鱼之间;腹下正白如匹练。夫阴雨见龙,或露首尾鳞爪耳,未有天无纤翳,不风不雨,不电不雷,视之如此其明者。录之亦足资博物也。
译文
恒兰台又说:他曾经在一个晴朗的白天仰望天空,看见一条龙从西往东飞来,龙的头角与画图描绘的大致相同,只是四脚张开,摇摇摆摆好像一只船上的四根桨在划动;尾巴扁而宽,到末梢逐渐变细,既像蛇尾又像鱼尾;腹部洁白如练。阴雨天出现龙,也不过是显露首尾鳞爪而已,从未听说过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无风无雨,无电无雷,能如此清晰地看见龙的。记录这段话,也足以增广见闻。

赵鹿泉前辈言:孙虚船先生未第时,馆于某家。主人之母适病危。馆童具晚餐至。以有他事,尚未食,命置别室几上。倏见一白衣人入室内,方恍惚错愕,又一黑衣短人逡巡入。先生入室寻视,则二人方相对大嚼,厉声叱之。白衣者遁去,黑衣者以先生当门,不得出,匿于墙隅。先生乃坐于户外观其变。俄主人踉跄出,曰:“顷病者作鬼语,称冥使奉牒来拘。其一为先生所扼,不得出,恐误程限,使亡人获大咎。未审真伪,故出视之。”先生乃移坐他处,仿佛见黑衣短人狼狈去,而内寝哭声如沸矣。先生笃实君子,一生未尝有妄语,此事当实有也。惟是阴律至严,神听至聪,而摄魂吏卒不免攘夺病家酒食。然则人世之吏卒,其可不严察乎!
译文
赵鹿泉前辈说:孙虚船先生没登第时,在某家教私塾。当时正值主人的母亲病危。私塾里的小童送晚饭来。孙虚船因为有事不能吃,叫小童放在另一间屋的几案上。他突然看见一个白衣人一下闪进了屋里,正觉得恍惚惊讶时,又一个穿黑衣的小个子转来转去地也进了屋。孙虚船进屋查看,见这两人正相对着大吃大嚼,就厉声呵斥。白衣人逃走了,黑衣人因为孙虚船堵住门出不去,躲在墙角。孙虚船就坐在门外看他怎么办。不一会儿主人踉踉跄跄地出来说:“刚才病人说鬼话,说鬼卒奉命来勾人。其中一个鬼被先生堵在门里出不来,恐怕误了期限,让死者挨重罚。不知真假,所以出来看看。”孙虚船就坐到了别处,仿佛看见黑衣矮人狼狈地走了,哭声在卧室里轰然而起。先生是诚实的君子,一生没有说过谎话,应该是实有其事。只是阴间的法律十分严厉,神灵的视听非常清晰,勾人的鬼卒们还不免抢吃病人家的酒饭。那么人间的官吏衙役,怎么能不严格监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