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一 · 滦 阳 续 录 三(第12/13页)

按,人会做梦,其中的原因难以说清楚。《世说新语》记载卫玠问乐令做梦是什么,乐令说是“想”,又说是“因”,却没有深入阐明其中的所以然。乾隆戊午年夏天,我随从护驾到滦阳,与伊墨卿先生以理推求梦境。有的因为意念专注于某个人,精神凝聚而产生那人的形象,这是由意识而形成的梦境,像孔子梦见周公就属于这一类。有的因为祸福即将降临,征兆已经表现出来,就像征兆见于蓍草和龟甲,身体有所感应,这是由气息感动而形成的梦境,像孔子梦见安坐在两个柱子中间就属于这一类。有的因为心绪混乱,精神恍惚,心情不宁,就产生种种变幻的形象,如病人看见鬼,头昏眼前发花,这是由意想而生出的梦境。有的因为吉凶还未显露,鬼神却已经知晓,用征兆显示,用语言暗示,这是由气息而招来的梦境。梦境尽管变化无穷不留痕迹,千姿万态,但大体不外乎这几种。

至于占梦之说,从《周礼》的记载来看,这件事像是祈求福祥,祛除灾难,祭神过程也像是巫觋的行为,研究《周礼》的人十分怀疑这些。然而,这些文字记载也出现在《诗经·小雅》“大人占之”中,确实是古代典籍所记载,尽管不免多所附会,总之也实有占梦之术。只是男女之爱,骨肉之情,有的人虽然念念不忘,思念的人却终究没有出现在梦中,那是因为意识有时不能造成幻象。突然的祸患,意外的福分,有忽然降临而人却不知晓的情况,那是因为气息有时未必产生感应。况且天下人多得像恒河的沙粒,鬼神为什么只将梦显示给这个人?这个人一生得失,也一定不止一件,鬼神为什么只在梦里显示这件事?况且如果此事不可泄密,何必显示给他呢?既然已经显示给他了,却又用不可知的形象隐喻他,用不可解的语言迷惑他,如《酉阳杂俎》记载有人梦见得棗,解梦者认为“棗”字像两个“来”字重叠。重“来”就是呼叫魂魄归来的迹象,那人果真去世。《朝野佥载》记载崔湜梦见在座下听讲而照镜,解梦者认为座下听讲是“法从上来”的意思;“镜”字,拆开是“金旁竟”。小说记载有关梦的事像这样迂回曲折的,不一而足。这样的话鬼神天天在制造谜语,不是也太劳累了吗?事情重大,以梦来显示,是可以的;然而琐碎小事,也要相告,如《敦煌实录》记载宋补梦见人坐在桶里,用两只手杖拼命夹打他,占梦人说桶中人意为“肉食”,两只手杖指“两只筷子”,宋补果然饱吃了一顿肉。不也太轻慢了吗?

大致说来,占梦的人能解得通的就解,解不通的,可以置而不论。至于《谢小娥传》所记载的那样,在她的梦里,魂既然已经告诉她父亲和哥哥被人劫杀了,自然应该告诉她是申春、申蘭劫杀的,却用“田中走,一日夫”来隐喻申春,以“车中猴,东门草”来隐喻申蘭,让她找了几年才揭开谜底,不又本末倒置吗?这一类是由于记录人想让他的作品神秘而吸引人,不一定实有其事。凡是诸家所占的梦境,都可以这么看,他们所用的方法已经不是周代占梦官的方法了。

何纯斋舍人,何恭惠公之孙也。言恭惠公官浙江海防同知时,尝于肩舆中见有道士跪献一物。似梦非梦,涣然而醒,道士不知所在,物则宛然在手中,乃一墨晶印章也。辨验其文,镌“青宫太保”四字,殊不解其故。后官河南总督,卒于任,官制有河东总督,无河南总督。时公以河南巡抚加总督衔,故当日有是称。特赠太子太保。始悟印章为神预告也。

案,仕路升沉,改移不一,惟身后饰终之典,乃为一生之结局。《定命录》载李迥秀自知当为侍中,而终于兵部尚书,身后乃赠侍中。又载张守珪自知当为凉州都督,而终于括州刺史,身后乃赠凉州都督。知神注禄籍,追赠与实授等也。恭惠公官至总督,而神以赠官告,其亦此意矣。

注释

同知:官名。各官衙长官的辅佐,即副长官。

肩舆:轿子。

太子太保:隋唐以后仅用于赠官的名号,与太子没有任何关系,从一品,有衔无职,一般作为一种荣誉性的官衔加给重臣近臣。

侍中:内侍散官。

兵部尚书:兵部,掌管全国武官选用和兵籍、军械、军令、驿站等;长官称“尚书”。

译文

中书舍人何纯斋是何恭惠先生的孙子。他说恭惠公担任浙江海防同知时,曾经在轿子里看见一个道士跪着进献一个东西。他似梦非梦,猛然醒来,道士已经不见了,东西却在手里,原来是一方墨色水晶印章。查看印文,上面刻着“青宫太保”四字,实在不能解释是什么缘故。后来他任河南总督,死在任上,官制有河东总督,没有河南总督。当时何公以河南巡抚的身份加上总督的头衔,所以有这个称呼。皇上特赠太子太保衔。人们这才醒悟印章是神的预告。

按,仕途上的沉浮,常常变动,只有身后所加的恩典,才是一生的结局。《定命录》中记载,李迥秀自知应当任侍中,却在升到兵部尚书时去世了,他死后追赠为侍中。又记载张守珪自知应当任凉州都督,却死在括州刺史任上,死后追赠为凉州都督。可知神在安排人的官禄时,是把追赠和实际任命等同看待的。何恭惠公升至总督,而神告诉他追赠的官衔,就是这个意思。

高冠瀛言:有人宅后空屋住一狐,不见其形,而能对面与人语。其家小康,或以为狐所助也。有信其说者,因此人以求交于狐。狐亦与款洽。一日,欲设筵飨狐。狐言老而饕餮。乃多设酒肴以待。比至日暮,有数狐醉倒现形,始知其呼朋引类来也。如是数四,疲于供给,衣物典质一空,乃微露求助意。狐大笑曰:“吾惟无钱供酒食,故数就君也。使我多财,我当自醉自饱,何所取而与君友乎?”从此遂绝。此狐可谓无赖矣,然余谓非狐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