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竹溪眷主 百宗武学(第5/12页)
慕容焉讶异住口,不知封子綦为何对明月山如此敏感,当下似是意兴顿炽,扬声说道:“前辈说得正中下怀,你我今日只管尽兴下棋,管他东南西北,春秋冬夏,先下个痛快再说!”
封子綦闻言大叫“正合我意”,当下二人重整楸枰,接着再战。不知不觉间,天光渐渐变暗,却已到了酉牌时分,封子綦得意得如傻如痴呵呵一笑,“啪!”地一子落枰,抱肘掀髯颇为得意地道:“该你了—”
慕容焉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钵,说道:“大局已定,多行无益!”
封子綦将手中棋子飞掷如钵,哈哈笑道:“输而不馁,沉勇冷静,确有大丈夫风范,小子,你虽输犹不输啊。”
慕容焉低头沉吟,倏然回答又复自语地道:“天下万般皆以自然,输就是输,然亦非输。我输了一局,却奠下了他日不败的基础,从此点来看,对晚辈来说输亦是赢。既然如此,又何必说‘输犹不输’,说出此话即是失去自然,尤有为自己输棋寻求借口之嫌。”
封子綦闻言拍案叫绝,说道:“小子你果然不凡,我愈是与你交谈,愈觉你小子高深莫测,你的悟性可比我当日厉害多了。”说着一拍他肩头,却见他依然沉吟思忖,当下叹了一声,说道:“好了,我看你也累了,老夫今日已然尽兴,获益良多。”言罢迳自掠身下树,走了几步,突然一顿,回头仰脸又道:“记着了,明日我们辰牌再战,你可得好好休息啊。还有,你如此在乎‘输’字品评,足见心中依然有所执着,而这层执着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若不在乎,我说‘输犹不输’,你就不会在意并加以品评了!”言罢高兴地笑着去了。
慕容焉心中一惊,深深受教。
日复一日,时已春深。
慕容焉日日与封子綦对弈,棋艺进展飞速,初时封子綦授他二子,慕容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尚要输上五、六石,但如今却再也不用封子綦授子,也能与他杀个天昏地暗。但他终究是初窥堂奥,经验不如封子綦老到,但长在思路敏捷,算路精深,这点往往弄的封子綦头昏脑涨,自己一厢情愿的行棋部署完全被慕容焉打乱,他又没慕容焉反应得快,相较之下二人竟有输有赢,直下得封子綦心中一急就要乱局。
慕容焉本就聪明绝顶,于弈棋一道自幼即有庭训,他父亲远赴中原后,为他留下了近十余卷弈道典籍,他反复读了不下十余遍,远为个中的博大精深所吸引。但苦于幽燕之地,弈道中人可遇而不可求。如今于将死之际,难得遇到封子綦这样的国手,引领着他渐渐登堂入室,深悟弈中大道。这刻即便让他死去,亦复无撼,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但他身罹的重疴却远没他学弈那般幸运,如今他发作的愈来愈频繁了,但他反而渐渐地愈来愈不觉的痛苦,这或许就叫望峰息心,望棋祛痛吧。
这日,二人在树上坐定,且饮且弈,一盘棋却已入了官子阶段,慕容焉这刻正执黑举棋不定,长考了半晌依然迟迟未决,直等得封子綦抓耳挠腮,心急火燎的。这也难怪,诸位不妨放眼全局,纵观楸枰,刻下盘上黑云袭卷,白石势雄,两方正势同水火,难分高下,十荡十决之后,慕容焉手中此子愈显得至关重要,一子落定将弹指定乾坤,胜负立见分晓。以封子綦的性格,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封子綦看他依然执子不落,纵自己这厢如何挤眉弄眼、掀髯轻咳,那慕容焉却始终未看他一眼,一点也不为外物所动。心中一急,思忖如此一来,这盘棋早晚惨淡收场。当下撅嘴晃了晃脑袋,纵身下树,不一刻又飞掠上来。但手中却多了一管洞箫。
封子綦盘膝坐定,嘿笑一声,拿眼斜睨了慕容焉一眼,见他依然静坐如钟,举石不定,当下拿那洞箫在他眼前晃了晃,谁知慕容焉依然故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封子綦心中一急,气他不理自己,完全不上当,迳自放诸唇上吹起了‘百鸟鸣风’,这‘百鸟鸣风’乃是昔日‘竹林七贤’中的嵇康所创,意曲跌荡多变,变化多端,确为心情欢愉时所奏。不过这刻慕容焉正垂首瞑思,当然不和时宜。慕容焉这时方抬头看他,封子綦一见,颇为得意,自顾自的扬鼻哼了一声,吹得愈觉有劲。慕容焉看定了他,脸色平淡如水,凝了半晌却收回了眼神,动也不动,似是沉入了那箫音之中。封子綦看他如此模样,反而倏地一愣,继而心中一喜,又使劲地吹了起来。过了半晌,封子綦一阙长调收了尾音,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尚未喘定一口气,哪知慕容焉突然“啪!”地一声一子落定,再观纹枰之上,却已乾坤易转,大局已定。
封子綦看了半晌,方才的得意忘形这刻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大眼瞪小眼怔了又怔,欲要赖账不认,但枰下乾坤已定,断断已无回天之力。当下埋怨地道:“这局不算,要不是我在旁边吹箫助兴,你如何想得到这手妙棋,这次不算!”
慕容焉实在又气又笑,道:“昔日弈道大师弈秋下棋时,适逢行路之人吹笙而过,那悠悠的笙乐,飘忽悠扬,弈秋一时走了神,结果笙乐突然停歇,弈秋再也不能临弈了……”慕容焉将手中的棋子丢到钵中,一笑又道:“但晚辈今日的情况又自不同,方其之时,晚辈正苦于无应对之策,前辈虽然东施效颦,但方才一曲,却也堪称妙音,令得晚辈心胸一朗,茅塞顿开,我还要多谢前辈成全之意呢。”说着作势抱拳一礼,直气得封子綦胡子撅起老高,这可真应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两句。
封子綦气得将那管洞箫掷到地上,突然将那棋盘搅得乱作一团,拍了拍手喝喝笑道:“哈,没了棋局,当然就没有输赢,这下我看你小子怎么赢。”言罢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迳自双手叉腰,颇为得意地吹着胡子。
慕容焉笑了一笑,将枰上棋子黑白分开,信手捻来一子一子地打谱,一边淡淡地道:“输了罢赢了也罢,不过是楸上一局清雅,前辈何必作锱铢之较,前辈不妨看看此局,败在何处也好?”
封子綦闻言一怔,转过身来一看,心下又自一惊。原来这刻功夫,慕容焉竟将适才之局完全复盘枰上,竟丝豪不差。封子綦怔了半晌,慕容焉猛然看他眼光倏地消失了往日喜戏不羁之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倏尔仰天一叹,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我封子綦学弈一生,却不及你临枰一月,惭愧啊——”言罢复又喟叹一声,接着又道:“今日你总算赢了我,自然能下树了。”说完竟再不发一言,迳自提了慕容焉的衣带纵身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