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第7/8页)

陈保明负气而去,竟将姜老头子交代他、请他通知丁晓的事置之脑后。原来陈保明胸襟狭隘,想法也与姜老头子大大不同。他知道丁晓是为拒婚出走,同时他在江湖上这么多年,也时时听得武林前辈谈起丁剑鸣的为人,说他结交官府,轻视同道;陈保明听多了,自然对丁剑鸣没有好感。如今听得姜老头子要他转告丁晓,叫丁晓回家。他从心底就起了反感。所以在姜老头子郑重交托时,他只是“哦”了一声,不置可否。事情过后,他更是心中冷笑,暗暗骂道:“这老家伙,还想我帮他把丁晓拉回去呢。哼,一定不是善类。”他又忆起当他提起义和团,想给他们“指引”时,姜老头子那副神情,更是让他越想越不高兴,以为姜老头子纵非官府鹰犬,也定是敌视义和团的人。他不知道义和团的总头目却正是这老家伙的徒弟。

不但此也,陈保明年少气盛,把这次给人打败戏弄,当作是一大耻辱,因此非但未通知丁晓,也没对任何人提起。也正因此,致令朱红灯一连几年都打听不到师父的下落。

那姜老头子目送陈保明去后,长叹一声,折回原路。姜凤琼紧跟着问道:“爷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向荏平进发找朱师叔去还折回来作甚?”

姜老头子茫然远望了良久,始凄然说道:

“孩子,我不想去找你的朱师叔了!”

“起初我以为丁晓在义和团,如今既知道他不在了,我又何必急急前去。太极陈是当代武林名宿,丁晓在那里,不消几年,就会给陶铸成一个人物。在那里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况且我已经托太极陈的侄子通知他,也不负丁剑鸣的嘱托了。

“再说,你师叔的行事,连我也不明白。我从河北到山东,暗中探听,人人都说义和团变了。以前是‘反清复明’,现在却要‘扶清灭洋’了。孩子,你不见沿路有一些拳厂,不都堂而皇之地挂出字号,分明是得到官府的允许吗?咳,红灯此人心雄胆大,做事每每出人意料之外,我就怕他走错了路,让我这个做师父的也难下场。”

姜老头子以前怕跟朱红灯造反,会连累自己的孙女儿成天过波涛起伏的生涯;现在又怕朱红灯变节投降,使自己也遭人责骂。他的确不了解自己的徒弟,也没想到策略上的运用,朱红灯的改变有其错误,但也绝非投降。

姜老头子不了解这些,姜凤琼也想不透其中道理,她也认为“灭洋”值得拥护,因为她也曾见过当时吃教的人怎样借外国教堂的势力欺压平民;但“扶清”却是不该。因此她听爷爷一说,也没了主意了,她是爷爷抚养成人的,感情上也离不开爷爷;她甩了甩头,慨然说道:

“爷爷,我随你的意思。你说,咱们该往哪里去?”

姜翼贤凝视孙女儿,叹道:

“孩子,只是连累你随我奔波了。我们绕道河南,出潼关到陕西去吧。”

姜老头子的朋友是万胜门的老掌门管羽祯,以前也曾到过保定,在保定时姜老头子和他最为相得,二十年前回陕西原籍,两人已经许久不通音讯了。

这番跋涉长途,姜老头子更有经验了。时当秋冬之交,他给姜凤琼买了一顶大风帽,恰遮住耳环痕。他笑道:

“琼儿,你以后行动,可得更小心了,若是遇着第二个‘陈保明’,有得你麻烦的呢!”

姜老头子携着姜凤琼自山东入河南、至陕西,越嵩山、过秦岭,时节已是初冬,气候越北越冷,寒风卷雪,飞砂扑人,姜凤琼很是不惯。

可是气候寒冷倒还事小,更令他们提心吊胆的,是时时害怕鹰犬的追踪。他们在保定杀毙索家武师和两名从京城来的官差后,已是钦犯了,清廷行文各处,指名追捕。幸而当时钦犯不止他们,像匕首会中的重要头目就都是钦犯,他们隐蔽得也好,所以没有给公门的人发现。虽然如此,但也受过几场虚惊。

更不幸的是,他们辛辛苦苦到了陕西,才知道管羽祯已经死了。万胜门的掌门位子已传给其他门中的长辈老拳师刘展鹏的儿子刘云英,总堂口也移到山西去了。

姜老头子在陕西没有熟人,他不能逗留,也不能折回南方;因为自入陕西后,他就发现有人跟踪。常常在偏僻的道路,也会出现神情奇怪的人物,像鬼魅般窥伺在旁,幸好姜老头子祖孙功夫都非常人可比,一有疑心,便想法把跟踪的人抛在身后。

姜老头子既不回南,又不愿在陕西逗留,他就索性更向西北走,一路自潼关、沿渭水,直至宝鸡,穿过大散关入甘肃。他入甘肃,除了逃亡,实是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甘肃地势属西北的黄土高原,秦岭、六盘诸山,川原相间,山峰夹峙,越深入越觉漠砾荒凉,人烟稀少。更兼冬已渐深,苦寒透骨,加以时而大风扬沙,时而冰川阻路。姜老头子惯历风霜,还不觉得怎样,姜凤琼可是第一次到西北荒凉之地,功夫虽好,却不习惯气候水土与艰苦旅途,才过大散关,已觉精神不支,入了甘肃数百里,行过天水,就病了。

天水位在渭水上游,东南的麦积山是魏、唐时代佛教最昌盛的地区之一,虽然时历千年,已经衰落,可是到底还有一些古寺未曾崩圮。姜老头子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无人主持、荒凉已极的古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随便打扫了一下,就叫姜凤琼进去歇息,他就在寺中扫集积雪,烹起茶来。还好姜凤琼并非大病,吃了热茶,精神稍见好转,只是两颊还是烧得厉害。

姜老头子见孙女儿发烧得很厉害,一定要她躺下,将随身的两张薄毡和自己的老羊皮袄都给她盖上。姜凤琼起先还不肯安息,但终于给她爷爷哄得服帖了。

姜老头子服侍孙女儿睡后,独自走出野寺山门,信步徘徊。只见遍山遍野,积雪皑皑,月亮照在雪上,掩映流辉,月光也分外寒冷。

姜老头子独自徘徊,思潮起伏,只听得远处角声鸣咽,胡笳隐隐,似是边城戍卒,遥寄乡思。姜老头子泪咽心酸,不禁喃喃自语道:

“我这是碰着什么厄运?风烛残年,也不能平安渡过,还要连累琼儿!”

“爷爷,你怎么还不安息?和谁说话呀?怎么还有这个兴趣赏雪?”姜凤琼不知什么时候又爬起来了。

姜老头子啐她道:

“你这小淘气,怎不好好睡,又爬起来了?你还病着呢,不听话,要爷爷担心。”

姜凤琼娇笑道:“爷爷,我睡得闷了,看月亮这么好,就忍不住起来了。哎,爷爷,我听见你自言自语呢!”

姜老头子尴尬地笑道:“小鬼头,你听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