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乾雪夜入吴村(第4/6页)
是曲泽。她穿着一身不算厚的袄,头发凌乱,风尘仆仆的样子。
二人对望,皆是吃了一惊。夏乾喉咙哽住,不知说些什么。在庸城时傅上星出了事,自己也算是没打招呼逃婚出来的,如今却在他乡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水云不解,看了看二人,大声问道:“姐姐,你跟夏公子认识?”
凤九娘看了二人一眼,呦了一声:“看来是认识了。我早起出去采山菜,见这姑娘在村口徘徊。我见她手脚麻利,就让她住着几天帮我洗洗衣——”
“凤九娘,你怎能让客人做事?”黑黑惊讶道。
“她没带银两,住也不能白住。”凤九娘冷哼一声。
没有银两?夏乾吃惊地看了看曲泽,她双手冻得通红,双脚全湿。
“你是走来的?没有雇车?”
曲泽柔和一笑,显得疲惫异常:“夫人给过我钱,但我在码头丢了钱袋。如今还好是追上你了,否则真不知去处。”
夏乾望着曲泽,想问几句,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傅上星的事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娶妻的事又无从说起。而曲泽竟然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也许是母亲派遣她来跟着自己,也许是自愿的。
曲泽双脚皆湿,上面沾着些许泥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真的是一路走来的。黑黑赶紧带她进屋换鞋袜,烤烤火,再回来吃东西。
趁着她离去的时候,夏乾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钱袋倒出最后一块碎银子:“她不是丫鬟,别让她洗衣服。我们不会白吃住的。”
凤九娘接过银子,冷冷一笑:“这也只够住一天的。”
夏乾生气了,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一旁的吴白看不下去,道:“凤九娘——”
“有你这个小孩什么事?吃你的闲饭。”凤九娘瞪他一眼。
所有人都安静了,饭桌上只剩下咀嚼的声音。一会儿曲泽回来,也在夏乾身边落座闷声吃东西,气氛实在尴尬。
夏乾吃着菜,偷偷瞄着饭桌上的几个人。凤九娘、哑儿、黑黑、吴白、水云……加上他和曲泽,一共七人而已。只剩下一些妇孺,也不知这村人都去做什么了。
就在此时,却听得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喑哑难听,却掺杂着笑声:
大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屋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打翻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天天熬着日子
是谁呀,是谁呀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夏乾和曲泽立即抬头,脸色微变。
听闻此声,其他人神色如常,没人说话。只有凤九娘一摔筷子,怒道:“天天唱、唱、唱!她还当自己十七八唱着歌嫁人呢?也不照照镜子!”
她说毕,咣当一声推门而出。
几个小辈低下头去,水云对夏乾低声道:“是孟婆婆,凤九娘的婆婆。凤九娘的丈夫一个月前刚刚去世,孟婆婆近日神志不清。黑黑姐,你去看看,如果凤九娘又打她……”
黑黑点头,用碗盛了一些饭菜,匆匆出门去了。
夏乾嘀咕道:“她蛮不讲理,你们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
吴白叹了口气:“我和黑黑姐的母亲早逝,是凤九娘带我们长大的。这些年她在村中忙里忙外,大到祭祀、小到粮食看管,都是由她负责。”
而此时,远处的歌声停了。
夏乾放下筷子,皱了皱眉头:“那位老婆婆方才唱的是山歌吗?为什么这么古怪?”
曲泽咬了咬嘴唇,也道:“听起来怪吓人的。”
小辈们一声不吭。夏乾不甘心,问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日后山水不相逢,你们可以不必忌讳,和我们讲讲这山歌的事。”
黑黑叹口气,算是同意了:“这个山歌就是这个村子的来历。我们听着山歌长大,又缠着老一辈人讲故事,才得知的。”
夏乾听得此言,饶有兴味地托腮道:“说来听听,不管真不真实,只当消遣。”
屋外见黑,似是乌云又来了,遮了日头。哑儿起身点亮油灯,屋内霎时明亮起来。众人用餐完毕,都聚在桌子前。水云从里屋拉出了一个小箱子,里面放着一些皮影小人,她将它们摆到桌子上。
皮影花花绿绿的,五男一女,另外还有一个老头。
水云拿起一只女皮影人:“我来用它们讲,故事还得从这个姑娘讲起。”
黑黑摇头,拿起老头:“应从这个古怪富翁讲起。”
吴白道:“从五个兄弟讲起。”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一会儿。夏乾此时只是隐约知道,这是关于五个兄弟、一个富翁、一个美丽女子,还有这个村子的故事。
“传说而已,莫要当真。”在故事开始前,水云说了最后一句话。
夏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皮影小人们各自就位,故事开始了。
五个兄弟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
宿州北部有个小镇,镇上有个人尽皆知的富翁。富翁做些生意,合法的或违法的都做,只要能挣钱。
富翁的妻子早丧,只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富翁有钱,但是为人贪婪吝啬,当地百姓不愿与其交往,所以他的小女儿也就没什么玩伴。
但是有一个男孩子总来找她,他是她唯一的玩伴。
男孩子不过九岁,他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只留母亲一人维持生计。好在男孩家中还有四个哥哥。男孩老实又懂事,排行第五,大家都叫他老五。
老五虽小,却也能做些手艺活儿。捏糖人,做纸鸢。小女孩很喜欢老五捏的糖人和他做的纸鸢,每逢清明重阳,二人就去放纸鸢玩耍。
不久之后,富翁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举家迁往山中。
这个决定做得很是仓促,富翁卖掉了他的房子,牵着女孩进山了。女孩不愿意与老五分开,却也没办法,只得哭着随富翁住进山里,在那之后父女二人便再也没有从山中出来过。
据当地百姓说,富翁越来越富有了。没人知道他做什么生意,没人知道他过得到底如何。富翁从不出山,他的钱却越发多了起来,多到可以买下几座城池。
有人说,富翁在山间造了屋子,并与山神达成了协定:富翁用刀将无辜的路人杀死,把白骨供奉给山神,以此换得巨额财富。
从此,无人再敢进山。
十五年之后,镇上出了一件怪事。破旧的城墙上忽然贴了一张告示:富翁要请一位郎中为女儿看病,报酬优厚。
恰逢改朝换代,中原各地战火四起,尸骨遍地,又逢三年大旱,百姓叫苦不迭。面对富翁提出的悬赏,方圆五百里的郎中个个趋之若鹜。然而他们一个个地上了山,却都没有治好富翁女儿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