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赤胡(第7/7页)

敌军大哗,骑手开弓,多向他施射。辟邪手提缰绳,流火轻灵转身,在阵前时疾时缓奔走。辟邪马上箭也是极准,又射落三人,中原军中忍不住欢声雷动。辟邪见敌军距河岸不过三十步之遥,知道势不可挡,对鲁修叫道:“回撤。”自己夺过身边士卒的箭壶,一人押全军于最后,且射且退。

片刻之功,南岸上便挤满了涉水而来的匈奴重甲骑兵,河滩狭窄,不利重甲行军,匈奴人推进得稍慢,河中轻骑飞渡,上岸后挤开前面开道重骑,从缝隙里蜂拥而出。

两军相隔一箭之地,辟邪皱眉道:“须得再阻一阻。”当即兜住马头,任敌箭在自己身周乱飞,不及躲避,只盯准敌人面目,扣弦双箭连发。匈奴前锋被他抢先射倒十多人,不由气势一阻,二十多骑战马随后压上,距他一步之遥,收了弓箭撤出马刀来,扬着满天尘土围住他砍杀。辟邪轻笑一声,从流火背上飘身而出,长剑凌空呛然出鞘,杀入敌阵之中,足尖轻点马首,衣袂挟风,犹如战神趋驾滚滚烟尘辗转奔袭,一剑便刃一人,顷刻便将敌军前锋杀戮殆尽。

两军骇然之际,他又转身追上流火,翻身上马。鲁修一部已去了一些路程,百步之内唯有他一人驻马独立,向着匈奴人笑道:“杀我,便过来。”

匈奴骑士却极强悍,眼见他杀人如麻,心生怯意,却无一人愿落于人后,对他大叫了一声,更是奔泄而来。

身后却是杀声滚滚,赤胡一部喘了口气,又掉过头来厮杀,狭长地带,两股人马放过一轮箭,便如同两股激流汇聚,顿时搅在一处,前后左右,触目所及都是敌骑,人人都杀红了眼,马刀到处,都是血肉飞溅。

河中刀山还在缓缓移来,上岸后分成两路,一路取道河岸,一路取道树林,成夹击之势围歼赤胡。

赤胡见势不妙,持刀呼啸疾退。匈奴前锋的轻骑自然紧追不舍,忽见赤胡残兵两面一分,顿时让出鲁修的箭阵,听得号令,又是一通箭雨如蝗。

如此转转折折,辟邪领残军退出五十里开外,再后退,就是河岸开阔地。远处鼓声如雷,蹄声泼雨,想必渡口战事正紧。若退出此地给匈奴集结,那么渡口也不保了。眼前的匈奴大军已包抄成新月一般的战线,距他们一箭地,勒马待命。

辟邪看了看天色,正是红光照目的傍午时分,不知援军何时能到。三千残兵正如洪峰前的枯木断枝,岂堪一击?辟邪掣出剑来道:“进一步全军覆没,退一步中华亡国。你我必死无疑,一同血战到底罢。”

赤胡在战袍上擦去刀上鲜血,举过头顶,让它在夕阳里挥舞生辉,“凉州男儿何在?”

“在。”一千凉州骑士高举马刀,齐吼道,“以将军马首是瞻。”

震北军此刻也只剩不到两千人,箭矢用尽,多持长刀,阵中有人笑骂:“奶奶的,咱们中原人也没死绝呢。”

“嘴臭!”凉州骑士回骂道,“千万留住你那条小命,等爷爷我来找你算账。”

一时三千人笑骂成一团。

匈奴人端坐马上冷眼看着他们,嗜血地咂嘴嬉笑,急切回首期待将命。中原残军终于慢慢静了下来,拂拭兵刃,收紧缰绳。

有人却在河上突然唱起歌来:

“啄我双目腾明月,

折我断肢发新树。

遥望带林三千里,

无归无归魂无驻。

同袍已从将军死,

无人告我父母知。

飞鹰飞鹰啖我头,

载我血肉归故土。”

夕阳照得河中鲜血更是流红万里,却不及那趟来的骏马更似火焰。那红马比之一般的战马足足高了两尺有多,河水虽深,仍不及马腹。马上的人在辉光里模糊了轮廓,只听他的歌声,便已觉恢宏。

“阿纳……”辟邪绽开笑容,抚摸着弓背。

红马悠然火中漫步,匈奴战士们在那骑士的歌声下垂首,静静倾听着。

“掬我鲜血涌清泉,

扯我流肠成新路,

遥望断琴三千里,

无归无归魂无驻。

兄弟早从亲王死,

无人告我女人知。

豺狼豺狼噬我足,

载我髓骨归故土。”

红马立定了,马上人似乎光芒之神咏颂真言,慢慢地道:“对面,是无畏的英雄,用你们高贵的刀,送他们上天!”

最后一个字就是大喝出来的,山谷中铿锵一震,匈奴人大吼一声,便山洪般涌向渡口。

辟邪狠狠抽了流火一鞭,它四蹄飞腾,逆着匈奴人黑色的潮汐,向河中红马骑士冲去。

此时此地遭遇匈奴激战,决非辟邪所期,然而上天既是这般迫不及待地安排,眼前扑面而来的刀光更不必畏惧——“要死,也是死在这个人手上。”辟邪想。

他扣箭,张弓,盯准那人的眉心,任飞来的箭矢擦破自己的手臂,然后就见那人也转过脸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也扣箭,张弓,乌黑的锋芒在血色的阳光里飘摇。

咽喉就这么一紧,辟邪的弓“扑”地落在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