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独自莫凭栏(第2/3页)

叶云生答道:“好。”

叶云生离开沧海山庄,沿著官道慢慢向十里亭走去。

此时已黄昏,旷野的天空呈现一种奇异秀美的蓝紫色,浮云如织,清风似雾,叶云生深吸一口气,只觉唇齿间弥漫著晚春花朵浓郁而甜美的芬芳。他抬起眼,看见一只早至的蜻蜓翩翩飞入了路边的草丛中。

遥遥处,他已经看见了十里亭在夕阳中的隐约剪影。

叶云生又走几步,忽然一怔。却见十里亭中,有一个人临风而立。

这人身形高挑,神态秀气从容,一身湖水色的衣衫在暮色中清楚如画,腰间佩一块墨玉君子长佩,见叶云生走近,手扶朱栏,微微一笑。

他负手而立时有种凛然之感,一笑间却全然是晚春的馥郁气息。叶云生看著他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觉熟悉,想想却又不对,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那人看到一身白衣的叶云生在暮色中渐渐走近,一笑之后,收拢手中摺扇行了一礼:“请问可是叶云生叶公子?”

这句话虽是问句,却更像确认口气。叶云生便道:“正是。”

那人微笑道:“叶公子好,在下易兰台。”

叶云生大为惊讶,向前几步,右手下移,易兰台以为他欲扶剑柄,却见叶云生一掸衣上尘土,恭敬回了一礼,态度诚恳而毫无做作。

易兰台暗自颔首,心中甚是欣赏。

夕阳欲坠,天际一片金黄,叶云生走入亭中:“易先生,今日沧海山庄的品剑大会,你为何未来?”这话问得直率,易兰台不以为意,道:“实在抱歉。一来,我今日恰逢有事;二来,我亦不惯人多之处。”

叶云生道:“可惜!今日本有许多人等著一睹易先生风采。”

易兰台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叶云生又道:“久闻先生剑法高超,今日有幸,叶某冒昧,欲与易先生较艺一番。”他沉溺剑学,虽无争竞之意,却有切磋之心。

易兰台笑道:“不瞒叶公子,我今日在十里亭,正是为了等候叶公子。”见叶云生有些诧异,他续道,“我一早便听闻叶公子有切磋之意。我虽不惯与人相处,但叶公子剑法既高,为人又慷慨正直,是真正醉心剑术之人。旁人可以不见,唯独叶公子这一番美意,却不可辜负。”

夕阳的光芒映上叶云生衣角发丝,白衣上光彩熠熠,他大笑出声:“好!”一跃出亭,飞雪剑出鞘,一道灰白光芒将无限夕阳一分为二,正是他得意剑法“阴晴雪”的起手式。

“易先生,请!”

易兰台笑意未改,骤然起身,未见他如何动作,身形一展竟已到了十里亭外,这份轻功实是惊世骇俗。他双手一展,两道剑光同时出鞘,原来他所用兵器却是双剑。

“叶公子,请。”

二人初次相逢,这第一招多存了试探之意。叶云生的飞雪剑与众不同,剑刃并不若一般宝剑锋芒如雪,而是呈一种灰白之色。此刻他阴晴雪挥洒而出,剑身光芒吞吐不定,剑气蓄势待发。易兰台左手剑横出挡过,轻描淡写化解攻势,右手剑相继而出,剑式舒展,犹若丹凤振翅。

一招对过,二人对彼此实力皆有认知,叶云生不再试探,晦暗剑芒流转周身,十里亭周遭如陷雾中,他这套阴晴雪自幼习练,二十年来未曾间断,此刻对手既强,发挥得更是淋漓尽致。

只是再强的攻势,再精巧的剑招,到了易兰台这里,却全无用武之地。他所使双剑剑法看不出究竟出自何门何派,也并非多么奇异或者何等凌厉,却优雅流畅一如行云流水。

叶云生的阴晴雪剑光流转,是在原先的亭台松林之间硬生下起一场新雪,而易兰台的剑法却是融入夕阳斜晖之中,与万物合为一体。

人力强造之景与世间原有之景相较,高下立现。易兰台的剑招不急、不躁、不疾、不缓,叶云生攻势被他举重若轻接下,却也不曾著意还击。叶云生暗道:此人剑法果然非我所及,然而他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心思一转,剑招突变,叶云生翻转剑刃,灰白锋芒跳跃不定,剑刃竟似陡然间增长三分,剑身如曲,却韧性十足。那锋芒映入他眼中,愈发显得他一双上挑凤眼灿烂如电,却终是清明不减。

这正是叶云生最得意的剑式“快雪时晴”。这一式既出,十里亭内外风雪之意大盛。易兰台识得厉害,双剑斜交,目光凛然,低声喝道:“好剑法!”他身形倏然而起,衣袂翩翩如凤舞九天,双剑剑光一展如若流星划破天宇,起落之间迅捷无比,真个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漫天飞雪被一斩而断,就在这一瞬间,夕阳同时落至地平线下,漫染金黄一转为柔和的暮色苍茫。

易兰台的右手剑已触到叶云生肩头,但也只是触到而已,随即剑身便收了回去。叶云生知他手下留情,心下感激。他欲待卸去这一式劲力,但“快雪时晴”易放难收,若向前使力,前方十里亭只怕要毁个大半,这条路上只有这一处可供来往行人休息歇脚,怎可毁在自己手下?这样一想,剑锋硬生生又是一转。

他先前卸劲已是勉强,这下硬生再转,只觉胸中气血翻腾。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贴上他后背,一股柔和温暖的劲力缓缓传来,易兰台的声音平和宁静:“叶兄,宁心定气。”

二人初见面时称呼客气,比试后惺惺相惜,易兰台便改了称呼。叶云生所习内功本是玄门正宗,加上这番相助,紊乱气息慢慢调整回来。

易兰台收剑入鞘,诚恳道:“叶兄的飞雪剑名不虚传,尤其是那一式‘快雪时晴’,倘若能收敛锋芒,化为圆转,江湖上定然少有匹敌。”

叶云生一凛,这一句话说中他根本弊病,“快雪时晴”虽是他得意招式,但近两年来却渐遇瓶颈,甚至有不进反退之意,他沉默片刻,由衷道:“易先生果然不愧天子剑之名。”

易兰台微微一笑:“叶兄过奖。”

叶云生又想一想,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这句话问得唐突,易先生莫怪,你剑法高超,我却从未在江湖上见过,不知是哪一派的剑术?”

易兰台一笑答道:“在下出自无忧门。”

叶云生凝眉思索,半晌才想起这是江湖上一个不出名的小门派,便道:“听闻有位姓楚名徭的侠客,为人急公好义,是出自这一门派。”

易兰台笑道:“正是家师。”

叶云生暗想,楚徭虽有侠名,却未曾听闻武功有何惊人之处。易兰台似看出他心中所想,道:“家师所传,虽非世间最出色的剑法,却是最适合我的剑法。便如叶兄的飞雪剑,沉郁之中不失光明正大,若是我使,绝然发挥不出这般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