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沉雪畔清凉月(第2/4页)
这一拿,连带把身上另一条手帕也带了出来,这却是几日前他们在山洞中对敌玛吉罕,易兰台交给她擦去面上血污的。易兰台弯下身,将两条手帕一并拾起,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叹口气道:“罢了,赵姑娘你还是留著自己用吧。”
赵清商“扑哧”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小屋中再次点上了灯火,清淡的茶香满室。赵清商喝了一口茶,把杯子在手中转来转去,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她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易兰台叹了口气:“是那瓶药。”
那瓶用孔雀蓝瓷瓶装著、见效奇快的药丸。
第一次易兰台帮助赵清商服药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当时赵清商内伤沉重,却在一夕恢复,天下岂有这般灵丹妙药?待到赵清商二次受伤时,他先取出一颗药丸,刮下一点细屑尝了尝,不由得心中暗惊。
那药丸中最主要的两味药物:一是曼荼罗,一是血七步。前者用于止痛,却易上瘾;后者虽可压制内伤,却会加重伤势,均是饮鸩止渴的药物。如今赵清商却把这种药丸当糖豆一样随口服用,怎能让他不惊不急?再想到赵清商体内诡异的经脉、每次使用必遭反噬的寸灰剑法、少年夭折的殷浮白……易兰台越想越惊,心中慢慢已有了定论。
赵清商低下头,似乎想叹口气,终于还是抬起头,笑了一笑:“这件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原来沧浪水一派式微已久,历任掌门心中都想:若想找到《寸灰剑谱》,沧浪水岂非可以再度兴盛?然而知易行难,只有赵清商的师父松仪道人苦苦寻觅多年,终于在十年之前,《寸灰剑谱》重现于世。
听到这里,易兰台道:“既然寻到,想必令师定当即刻习练了?”
赵清商点了点头,又道:“原来寸灰剑法欲有所成,必须先练一种特异的内功心法,这种心法入门不难,因此师父也将其传授给弟子。大师兄天分最高,习练三年后便有所成,艺成不久却吐血而死。起先师父以为他是不慎走火入魔,并未留意。不料过了一年多,他自己也逐渐衰弱,经脉错乱,这才醒悟到是寸灰剑法所致,只怕殷前辈也是受其所害。”她垂下眼眸,“师父虽就此罢手不练,但为时已晚。过了两年,师父也离开人世,两个师姊卧病在床。我习练寸灰剑法时年纪最轻,受害也最浅,因此尚有能力四处寻医问药,但却一无所获。”
追根溯源,她想到寸灰剑法是由殷浮白所创,或可从他身上寻得一些线索。几番寻觅,竟被她寻得殷浮白生前所用的止水剑,又听到传闻,殷浮白最后出现之地,正是北疆深沉雪。于是她三次赶赴北疆,而在这期间,两位师姊也因伤重过世。沧浪水一派,至此只余下赵清商一人。
赵清商摸著手腕上的汉玉镯子,笑道:“于是我就成了掌门,其实我武功能力,明明就是门中最差的一个。”
易兰台沉默片刻,却道:“清商,你很好。”
剪好的烛芯轻轻爆了一下,爆出一个双蕊。
次日清晨,赵清商起得很早。来到深沉雪几日,却还没见到此地情形,心中那份好奇也不必多说。她不及梳洗,穿好衣服便推开了房门。
阳光夺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把手放在额前遮挡,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随即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在江湖人想像中,这深沉雪必然是诡奇神秘之地。然而此刻现于她眼前的,却是一片画中才会出现的美景。
在她所立之处不远,是一片足有千亩的大湖,万余株白莲盛开于湖面之上,皎然若深雪,亭亭如碧玉。远方的白莲漫染晨光,彷佛浸入了一片金水之中。一阵风来,点点露珠在花瓣上打个旋儿,落入了水中。
赵清商忍不住走近几步,正要伸手摘一朵莲花,却见水花一闪,一条大鱼从水中跃出,在空中翻了个身才再度入水,溅了她一身水珠。
一只蜻蜓从湖面上飞过来,赵清商伸出手指,那蜻蜓也就大刺刺地落了下来,赵清商看著它一双大眼,笑说:“等下把你烤了吃!”
蜻蜓扑扇扑扇翅膀,又飞到莲花上去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姑娘,早。”
听到这声音,赵清商忍不住便欢喜起来:“早。”又兴奋道,“真没想到,深沉雪竟是这样的好地方!”
易兰台笑了。
两人并肩立于湖畔,微风袭来,莲香纷飞,此情此景,任何言语似乎都是多余。
过了良久,易兰台方道:“赵姑娘,请随我来。”
两人沿著湖畔慢慢行走,一路上鸟语花香,周边间或有高大树木,阳光与阴影交错成行,不久却见一棵年代最久的白杨树之下,有一座满覆青草的坟墓,墓前以木为碑,刻著“殷浮白前辈之墓”几个字。
赵清商“啊”的一声,连忙拜倒。易兰台伫立她身后,不发一言,直到她起身之后,才道:“赵姑娘,请看这一边。”
赵清商随他指引绕了过来,见那木碑后面刻了许多纵横飘逸的文字,与正面的字迹似是出自一人之手。她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心知自己寻觅了许久的答案多半就在其中。
湖畔水汽蒸腾,木碑易朽,字迹不少已经模糊,勉强尚可辨认。刻碑人言道:当日偶入深沉雪,见到前辈尸骨与一本残缺札记,因此得知其身份,收埋于此。
后面又有一段,则是节录札记中文字,殷浮白写道:少年时自创寸灰剑法,成名天下。却不料这一套剑法有极大缺陷,害人害已,但毕竟为一生心血,不忍毁之。因此将剑谱藏于东海,流水剑留在北疆。自己内伤沉重,无医可救,但能葬于深沉雪,此生亦不枉矣。
收尾处一段,则不知是札记中文字,还是刻碑人留下。十六个字龙飞凤舞,笔底生锋,道是“天地逆旅,光阴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下方署名处却有两人,第一个名字字迹与先前一般;第二个字迹却十分秀丽文整,乃是“江北陈碧树、衡阳冯雪筝”。
赵清商喃喃道:“原来是他们。”再度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来时满怀憧憬,归时一派暗淡。一路上赵清商没怎么言语,回到小屋后,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平日的一张笑脸。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从包裹中取出一本颇为残旧的剑谱,又把手上的汉玉镯子褪下来,连同流水剑一起放到桌上,向易兰台道:“本来你已经帮我很多事情了,可这一次还是要拜托你。这是沧浪水一派的剑谱……啊,你放心,这里面没有寸灰剑法,以后帮我找个合适的人传给他,这镯子和流水剑也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