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擒贼擒王(第6/8页)
陆渐望着一地死尸,心中一惨,垂下刀来,游目望去,尸体中却不见桓中缺。他微感讶异,仔细搜过,仍无所获,正纳闷,两名将官快步赶来,拱手道:“天幸壮士相助,敢问大名……”
陆渐摇头道:“微名不足挂齿……”话未说完,忽见道路尽头一人飞奔而来,他认得是燕未归。心想此人一来,沈舟虚也必然尾随,若是相见,难保他不旧话重提,要将自己留在身边。别的倒也罢了,若是耽误了寻找姚晴,却是大大的不妥。
他想到这里,丢下倭刀,转身便走,两名将官大惊叫道:“壮士留步……”两人越叫唤,陆渐步子越快,转过长街,消失不见。他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两名将官面面相对,心中大为惊疑。
陆渐发足飞奔,在大街小巷四处搜寻,只盼遇上姚晴。谁知少女不曾见到,却见四处明军把守,警卫森严。陆渐无法可想,垂头丧气地来到城东,辗转找到沧波巷。
巷子临近外郭沧波门,陆渐来到左首第二间门前,门首一对灯笼,照得门扇漆亮,门上有黄铜饕餮一对,口衔铜环。陆渐举环扣门,须臾门开,有人低声说道:“陆爷好。”
陆渐奇道:“你认得我?”那人将他迎入,又关上大门。陆渐一瞧,那汉子约莫四旬,布衣小帽,五官平平,偶尔目光一闪,方可见其峥嵘。
“我叫鱼传。”那人恭谨说道,“那晚在萃云楼见过陆爷。”陆渐一拍额头,笑道:“我记起来了,谷缜让你给那些画舫送银两。”鱼传道:“陆爷好记性。”他谈吐亦如样貌,虽然不失礼数,但从头至尾,再也平淡不过。
陆渐笑道:“鱼兄,你别叫陆爷,我年纪比你可小多了。”鱼传摇头道:“我不叫鱼兄,我叫鱼传。陆爷是谷爷的朋友,鱼传是谷爷的伙计,鱼传叫谷爷谷爷,就该叫陆爷陆爷……”陆渐听得头晕,忙道:“鱼……鱼传兄,谷缜在做什么?”鱼传道:“谷爷在生气!”陆渐道:“徐海不肯吐实,惹他生气么?”鱼传叹道:“徐海死了!”
陆渐大吃一惊,叫道:“死了?谁杀的?”鱼传道:“小人不知,谷爷与徐海呆在书房,让我在这儿等候陆爷,忽听一声铳响,我赶到书房,徐海便已死了。”陆渐心中一阵慌乱,说道:“谷缜没事么?”鱼传摇头道:“谷爷没事,就是生气。”
“带我去见他。”陆渐走向宅内,鱼传秉烛引路。片时来到书房,陆渐一推门,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定神细看,地下散落许多破碎书页,一方端砚四分五裂,几支狼毫也被折成两截。
再一抬头,谷缜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定定看着前方。陆渐顺他目光望去,徐海手足被缚,坐在一张紫檀椅上,脸面朝天,软答答向后歪着,鲜血浸湿头发,已然凝结成块。
陆渐心往下沉,上前细看,尸首面如白纸,眉心一个血洞,流出红白之物。
“不用瞧了。”谷缜叹了口气,“鸟铳打的。”陆渐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均能瞧见对方脸上的苦笑。
陆渐问道:“出了什么事?”谷缜叹道:“我在书房中盘问这厮,他起初嘴硬,抵死不说,后来被我软硬兼施,这才略略松口。正当这时,鸟铳却响了……”说到这儿,他走到窗边,指着窗纸上一个圆形小孔,圆孔四周裂纹如丝,清晰可见窗外夜色。
“这是铅丸入户的弹孔。”谷缜又掀开窗扇,陆渐举目望去,窗户正对一幢小楼,楼上一团漆黑,不由点头道,“凶手必是在楼上发铳。”
谷缜叹道:“这人的铳术真是通神,仅凭投在窗纸上的人影,便击中了徐海的眉心。鸿书那时守在房外,听到铳响,赶上楼时,凶手已经走了。”
陆渐沉吟道:“你猜到是谁了么?”谷缜道:“徐海是倭寇魁首,倭寇必会救他,官府必会捉他。唯独一方,却是非杀他不可!”陆渐皱眉道:“你说东岛内奸?”谷缜点头道:“但有一事,我想不明白。若是东岛内奸,理当杀我而后快。我背对窗户,杀我更为容易。怎的偏不杀我,却杀徐海呢?”
陆渐道:“或许他本意杀你,却因人影投在窗上,夸大扭曲,以至于失手击中了徐海。”谷缜摇头道:“误杀么?未免太巧。”说到这儿,二人均感迷惑。沉默一阵,谷缜忽道:“姚晴呢?”陆渐皱眉道:“我追丢了!”
谷缜一拍桌子,失笑道:“追丢了?好出息。”陆渐脸涨通红,谷缜拍了拍他肩,笑道,“罢了,如果她心中有你,你不找她,她也会来找你的。”陆渐摇头道:“她心中有我又如何?徐海已经死了……”
谷缜听出他言外之意,微微一笑,说道:“徐海死了,还有汪直呢!”说到这儿,他一扫阴霾,神采焕发,哈哈一笑,挽着陆渐走出书房,边走边说,“这老狐狸比徐海狡猾许多,捉他原本极难,可巧他来袭南京。汪直是蚌,沈舟虚是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俩就是渔翁。”
陆渐道:“你说得轻易,这两人都不一般,依我看不是鹬蚌,而是猛虎,一招不慎,你我两个还不够他们吃的!”
谷缜看他一眼,笑道:“陆渐,你聪明多了。这两人确是猛虎,有道是二虎相争,一死一伤,是以咱们须得亲临战场,伺机而动。”
陆渐道:“你我都是平民,怎能亲临战场?”谷缜道:“这个容易。”一拍手,暗处闪出一人,年过三旬,嘴尖腮陷,小眼中透着一股精悍。谷缜说道:“鸿书,你去买两副官军盔甲,官衔越大越好。”那人一低头,快步去了。
陆渐吃惊道:“官军的盔甲也能买?”谷缜笑道:“不过两副盔甲,又不是皇冠龙袍,有什么不能买的?”陆渐涨红了脸,支吾道:“那个……那个做将军的不理会吗?”谷缜笑道:“他们只理会银子。”但见陆渐兀自不平,又笑道,“如今离寅时尚有半个时辰,咱们不如一边吃饭,一边等候。”
陆渐闷闷不乐,随谷缜来到一座厅堂,堂外一庭兰草,花期未至,可也清气袭人。
堂外有匾,字迹晦暗不明。堂内玉烛高烧,楠木为梁,乌木为棂,地下一溜檀木桌椅,桌上设了蟠龙香案,置一尊古炉,椅背刻有乌蟒衔芝图,椅侧各有一面油黑漆凳,凳上两口天青大瓦盆,植有落地金钱。正墙上一副淡墨大画,画中一位老人足踏扁舟,面色超然,一旁落款:鸱夷子皮,若虚堂主人某年某月某日。大画左右是两片乌木錾银联牌,右是“冲盈虚而权天地之利”,左是“通有无而一四海之财”,笔力雄健,气吞古今。
二人落座,谷缜道:“这座‘若虚堂’连带宅子都是老头子的。我有三四年没来,如今看来,梁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