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三往事(第5/8页)

“偷入皇宫大内?”陆渐失声道,“大师胆子好大!”鱼和尚笑道:“皇宫大内,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说到胆子,和尚跟那年轻人一比,可是差得远了。为了查清他的生平,和尚先后出入大内七次,终于有所发现,在一本残旧奏章中,提到他时,称之为‘梁逆’,足见他与那大算家同姓。此外,又有奏折称他为‘贼思禽’,合并起来,‘梁思禽’三字就是他的名字了。”

陆渐喃喃念道:“梁思禽么?”鱼和尚点头道:“这位思禽先生回到中土,目睹战乱之惨,动了匡定天下的念头。但他性子冲淡,并无王霸野心,通观南方群雄,大多贪残暴虐,唯有本朝太祖、洪武帝朱元璋胸怀大志,待百姓多有善政,只苦于地势太坏,被东岛群雄所包围,四面受敌,形势十分不利。

“思禽先生见状,投入洪武帝帐下,助其治军整武,建造攻守利器,陆续打败东岛弟子。东岛群雄感觉不妙,二度联合起来,打算围歼洪武帝。一时间,双方各自建造了庞大可怖的武器,征发数十万大军,打得难解难分。但思禽先生终是智高一筹,东岛无论运用何种机关计谋,均被轻易破解,加上洪武帝雄才伟略,经历几次大战,终将东岛群雄逼入绝境。这时间,东岛中人方才知道是思禽先生从中作梗,并猜出了他的来历。双方百年旧仇,又添新恨,当下依武林规矩,寄刀留简,约在八月十五,灵鳌岛上,比武论道,一决生死。”

鱼和尚说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说起东岛一脉,原本智慧渊深,武功通神,若是用之于正道,乃是苍生之福。但他们入世太深,一朝涉及权力财富,便不能克制私欲,逐渐腐化而不自知,所有的才智武功,反而成了祸害天下的利器。甚至于到此地步,还想凭借武力维系本岛的权势,可谓走火入魔,至死不悟了。”陆渐深以为然,连连称是。

“灵鳌岛一战,不仅关系天下兴衰,而且关乎武林运势。我派渊头陀大师也曾有幸观战。据说当时,东岛的绝顶高手倾巢而出,先行布下阵势,准备让思禽先生有来无回。直到夜色将阑,圆月西坠,思禽先生也未露面,东岛诸大高手皆认为先生不敢来了,正在议论纷纷,忽听海上传来洞箫之声,思禽先生一人一箫,踏着一叶扁舟飘然而至。”

陆渐吃惊道:“就他一个人来?”鱼和尚笑道:“他在中土并无亲友,纵有远亲,也在东岛。只不过,东岛纵然人多势众,却没料到一事。”陆渐问道:“什么?”

“那便是‘周流六虚功’!”鱼和尚轻轻一叹,“这门武学,在灵鳌岛上第一次横空出世,便令东岛众人措手不及。寻常武功,不过凭借兵刃拳脚,但这‘周流六虚功’,却可驾驭天地间诸般大能,天地山泽,风雷水火,无不成其利器,可说已不是人间的武功。这一战,东岛对‘周流六虚功’无法可施,被思禽先生连败九大高手,最后群起而攻,仍是一败涂地。这一战之后,思禽先生在岛边石崖上裂石成纹,写下‘有不谐者吾击之’。从此之后,这七字威震武林,东岛却是一蹶不振,再也无力争夺天下。

“此后,洪武帝再无敌手,陆续平定南方,并以破竹之势挥师北伐,灭亡元朝,恢复大汉衣冠。然而就当此时,洪武帝与思禽先生之间却有了极大的分歧。”

陆渐讶道:“思禽先生帮了洪武帝那么多忙,交情一定很好,怎么会生出分歧呢?”鱼和尚叹道:“对帝王而言,交情再深,也不及权势要紧。想当时,思禽先生说了两句话,大犯洪武帝之忌。”陆渐问道:“哪两句话?”

鱼和尚道:“第一句叫做‘抑儒术’,第二句便是‘限皇权’了。”陆渐听了,也不觉有什么奇怪,想不通为何这区区两句话,会令昔日的朋友反目成仇。

鱼和尚瞧出他的心思,说道:“这两句话虽只寥寥六字,却牵涉到我华夏自古以来的两大弊端。自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考评人才,均以儒学作为准绳。思禽先生却认为,儒学褒古贬今,愚民心智,理当加以抑制,便趁着本朝初创、制度未成之际,提出科举选士不能只以儒学为准绳,须得另设算科、格物科、天文科、医科、乐科、画科、商科、齐民科、百工科等九科,分门别类,挑选人才。”

陆渐喜道:“这样挺好呀,比如出海打渔,就有许多门道,按理说,还该设一个‘出海打渔科’。”鱼和尚摇头道:“那样划分也太细。只此九科,便已震动朝野。不只洪武帝愠怒,朝中的儒生更是群起而攻之,就连开国名臣,如徐达、李善长、刘伯温等也加入反对之列。双方当廷辩论数次,均无结果。思禽先生性情狷介,愤激之下,私自开馆授徒,并在馆中设立九科。如此一来,更惹儒生怨恨。这也罢了,真正触怒洪武帝的却是后一句‘限皇权’。

“要知道,自古以来,君权天授,这天下便是一家一姓的东西。老子是皇帝,儿子也必然是皇帝,做了皇帝,自也就能为所欲为。开国之主,或许允称英明,可是后世子孙,往往聪明能干者少,暴虐无道者多。比如秦二世、隋炀帝,都是任意妄为、不恤民力的千古暴君。思禽先生有鉴于此,认为皇权若无限制,必然祸害国家,于是提出‘法自民出,君权法授’,也就是说,由‘士、农、工、商’四民之中挑选德高望重者订立律法,律法一成,即便贵如帝王,也当信守躬行,倘若违犯,当可依法废黜。”

陆渐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可糟了。”鱼和尚奇道:“那你说说,怎么糟了?”陆渐道:“若是如此,洪武帝一不小心犯了律法,岂不也要被废黜吗?”

鱼和尚叹道:“这一语切中肯綮。陆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陆渐摇头道:“这是宁不空说的,他常跟信长说,当皇帝,最不能放松的就是权力,权力一失,必然没命。”

鱼和尚叹道:“宁不空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何况这位洪武大帝,虽说雄才大略,却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视权如命的皇帝,一瞧思禽先生的奏章,龙颜震怒,当场驳回。若是换了他人,必然知难而退,谁知这位思禽先生却有些不同凡俗的呆气,竟将奏章重抄一分,再次送上,还请求群臣廷议。这一来,洪武帝大生疑心,怀疑思禽先生意欲借此律法夺取他的权柄。但他忌惮先生神通,表面上不露声色,反而在宫中设下酒宴,宴请先生。思禽先生不疑有它,欣然赴宴,不料洪武帝已在宫中埋伏三千甲兵,同时在先生的酒里下了见血封喉的绝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