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且论杜康(第9/10页)

他转身走入,却见戚氏兄弟,一个挨着一个,贴壁而立,嘴里似乎还在喃喃地低声念着:“小宝……”

柳鹤亭暗叹一声,至此方知这兄弟四人虽然滑稽突梯,玩世不恭,但却俱是深情之人。四个白发而又残废的老人,忧愁地站在黑暗的山洞里,惯有的嬉笑,此刻已全都无影无踪,却只不过为了一只狗和驴子而已。多情的人,永远无法经常掩饰自己的情感,因为多情人隐藏情感,远远要比无情人隐藏冷酷困难得多。

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又自百感丛生,缓缓走到戚氏兄弟身前,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突听一阵清脆的铃声自洞内传出。

戚氏兄弟齐地一声欢呼,只见“叮当”声中,驴车缓缓走出,驴背之上,“汪汪”一声,竟稳稳地蹲伏着那只雪白的小犬,就像是它在驾着这辆驴车一样,又随“汪汪”一声,跳了下来,“嗖”地跳到戚大器怀里。

那忧郁的老人,立时又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洞中也立时充满了他们欢乐的笑声。柳鹤亭眼帘微眨,转过头去。陶纯纯向他轻轻笑道:“你担心的人,不是就在那辆车上么?”

柳鹤亭微微一笑,却见黑穿云瞑目盘膝坐在地上,这满洞笑声,似乎没有一丝一缕能传入他的耳鼓!

这山洞不但极为深邃,而且愈到后面,愈见宽阔,十数丈后,洞势一曲,渐渐隐入柳鹤亭目力之外,却听陶纯纯又自笑道:“这里面像是别有洞天,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柳鹤亭垂目望了黑穿云一眼,目光再回到她身上,又转回洞外,在这满洞的欢笑声中,他越发不忍见到黑穿云的痛苦与忧郁。突然,他觉得很羡慕戚氏兄弟,因为他们的情感,竟是如此单纯、直率!

他愣了半晌,方自想起自己还未回答陶纯纯的话,突地“嗖嗖”数声,自洞外袭来。他大惊转身,铁掌挥动,掌风虎虎,当头射入的两支弩箭,被他铁掌一挥,斜射而出,“铮”的一声,弹到两边山石上!

接着又是三箭并排射来,柳鹤亭铁掌再挥,反腕一抄,抄住一支弩箭,却将另两支弩箭挥退,手腕一抖,乌光点点,便又将第六、第七两支弩箭点落地上!

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后传来,巨人大宝腰身半曲,双手箕张,分持帐篷两角,大步走来,走到洞口,将帐篷往洞口一盖,“噗噗”几响,数支弩箭,都射到帐篷上。洞内顿时越发黝黯,巨人大宝回身一笑,缓缓走入洞后。

又是一连串“噗噗”之声,有如雨打芭蕉,柳鹤亭方自暗中赞叹这巨人心思的灵巧,却听陶纯纯幽幽一叹,沉声道:“这一下真的糟了!唉,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柳鹤亭不禁一愣,奇道:“什么事糟了?”

语声未了,又是“噗噗”数声,陶纯纯摇首轻叹道:“这洞中本无引火之物,这么一来——唉!”

柳鹤亭心头一凛,转目望去,就在这霎眼之间,洞口帐篷,已是一片通红,只听“灵尸”谷鬼的怪笑之声,自洞外传来:“烧呀,烧呀,看你们躲到几时!”

柳鹤亭剑眉一轩,却见戚大器跟着一条白犬,缓步而来,大笑道:“烧吧烧吧!看你们烧到几时!”柳鹤亭暗叹一声,只怪兄弟四人直到此时此刻,还有心情笑得出来,哪知陶纯纯亦自轻笑道:“这洞里是不是地方极大?”

戚大器哈哈笑道:“正是,正是,陶姑娘当真聪明得紧,这洞里地方之大,嘿嘿,就算他们烧上一年,也未必能烧得到底,反正他们也不敢冲进来,我们也就更犯不着冲出去。”

他虽然滑稽突梯,言语多不及义,此话却说得中肯已极,要知道方才柳鹤亭等人之所以未在巨人大宝的掩护之下,冲上前去,一来固是因为对方人多,自己人寡,交手之下,胜负难料;再者却因为自己与这班人本无仇怨,纠纷全出于误会,如果交手硬拼,岂非甚是不值,是以戚大器所用这“犯不着”三字,正是用得恰当已极!

柳鹤亭凝视着洞前火势,心道:“你兄弟若是早将事情说明,此刻哪有这般麻烦?”

目光闪电般向戚大器一转,但见他鹤发童颜,满脸纯真之色,不禁暗叹一声,将口边的话忍住。柳鹤亭生性本就宽豁平和,只觉任何责备他人之言,都难以出口,默然转身,走到黑穿云面前,躬身一揖,缓缓道:“黑兄伤势,可觉好些了么?唉!只可惜小弟身上未备刀创之药,再过半个时辰,等黑兄创口凝固,小弟便为兄台解开穴道,此刻还是先请到洞内静养为是。”缓缓俯下头去,查看黑穿云肩头伤势。

哪知黑穿云突地冷哼一声道:“在下伤势不妨事的,不劳阁下费心!”语意虽然客客气气,语气却是冰冰冷冷。柳鹤亭微微一愣,退后半步,只见黑穿云双脚一挺,长身而起,缓缓道:“在下既已被阁下所掳,一切行事,但凭阁下吩咐,阁下要叫我到洞内去,在下这就去了!”目光低垂,望也不望柳鹤亭一眼,缓步向洞内走去。

柳鹤亭面壁而立。只见山壁平滑如镜,洞前的火光,映出一个发愣的影子,久久都不知动弹一下。他真诚待人,此番善意被人当作恶意,心中但觉委屈难言,缓缓阖上眼帘,吐出一口长气,再次睁开眼来,山壁上却已多了一条纯白的影子!

他微微闻到那缥缈发香,他也依稀看得到那剪水双瞳,洞前的火势愈大,这一双眼波就更加明亮,他想转身,又想回头,但却只是默默垂下目光,只听陶纯纯轻轻说道:“你心里觉得难受么?”

他嘴唇掀动一下,嘴角微微一扬,算作微笑,缓缓回答:“还好……有一些!”

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又道:“你若是对别人坏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生出这种难受了呢?”

柳鹤亭愣了一愣,抬起头来,思索良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默默转身,只见她娇靥如花,眼波如水,秀发披肩,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纯洁娇美的神态,不自觉缓缓抬起手掌,但半途却又缓缓放下,长叹一声,说道:“我们也该到洞里去了吧!”目光转处,才知道此刻洞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已别无他人,急地回身,匆匆走了几步,但脚步愈走愈缓,只觉自己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问着自己:“你若是对别人坏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生出这种难受呢?”

这问题问得次数愈多,他就越发不知如何回答,他无法了解怎地回答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竟会这般困难?于是他顿住脚步,回首道:“你问我的话,我不会回答!”

语声一顿,目光中突地闪过一丝光芒:“也许以后我会知道它的答案,到那时我再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