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真是幻(第10/12页)

话声微顿,嫣然笑问:“你说的可就是此种功夫?”

柳鹤亭微一颔首,肃然道:“伴柳先生,正是家师。”话声方落,人群之中,已起了一阵轻微骚动,要知道“伴柳先生”名倾天下,这班汉子虽然庸俗平凡,却也知道“伴柳先生”的声名武功,听到这少年便是“伴柳先生”的传人,自然难免惊异骚动!

但这阵骚动之声,却似根本未曾听入柳鹤亭耳里,他垂首望着掌中青箫上的斑斑剑痕,心境却又变得十分落寞萧索!

暮云四合,夕阳将落,大地上暮色更加浓重。青箫上的剑痕,也已有些看不甚清,但触手摸来,却仍斑斑可数。柳鹤亭微叹又道:“在那刹那之间,他目光似乎也为之一变,垂地长剑,骤然闪电般挑了起来,但却似因夕阳耀目,未能立即看出我招中破绽。长剑微一颤动,那时我左掌已抓向他右腕,右手箫业已将点向他右肩,只当他此番轻敌过甚,难逃劫数……”

他又自长叹一声,缓缓接口道:“哪知此人武功之惊人,令人匪夷所思,就在这一刹那中,他目光一瞬,右手长剑,突地转到左掌之内,剑尖一颤,笔直地刺向我箫招之中的破绽,那时我左掌左指纵能伤得了他的右掌右腕,但我右掌右臂,却势必要被他左掌长剑刺中。这其间全无考虑选择的余地,我只得不求伤人,但求自保,左掌变抓为拍,与他右掌相交,我身形也就借着这两掌相拍之力,向后掠去,其中只听‘叮叮叮’七声微响,直到我纵落地上,这七声微响,似乎还留在我耳中。”

陶纯纯幽幽叹道:“当时我生怕你已受伤、落败,心里的着急,我不说你也该知道,直到看清你身上一无伤痕,才算放下心事!”

柳鹤亭苦笑一声,长叹接口道:“我身形虽然站稳,心神却仍未稳,若不是夕阳耀目,他只怕不等我左掌掌至,便已刺穿我的右胁。若不是我左掌指力不发,变抓为拍,他那一剑,我也无法躲开,但他左掌使剑,仍有那般威力,在我箫上留下七道剑痕,右掌仓猝变招,仍能接我那全身下击的一拍之力,武功实在胜我多多,唉——我看似未落败,其实却早已败在他的剑下,而他明知我取巧侥幸,口中却无半句讥嘲言语,姑且不论其武功,就凭这分胸襟,何尝不又胜我多多!”

语声渐更低沉,面上神色,亦自渐更落寞,突地手腕一扬,掌中青箫,脱手飞出,只听“锵”的一声,笔直击在山石之上,山石片片碎落,青箫亦片片碎落。本自插在山石中的长剑,被这一震之势,震了下来,落在地上青箫与山石的碎片之上!

众人不禁俱都为之一惊,陶纯纯幽幽长叹一声,轻轻说道:“你说他胸襟磊落,我却说你的胸襟比他更加可人,世上的男子若都像你,当胜即胜,当败即败,武林中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纷争——”仰首望去,夕阳已完全没于这面山后,她忧郁的面容上,忽又绽开一丝笑容,微笑着道,“我只顾听你说话,竟忘了我们早该走了。”缓缓抬起玉掌,将搭在臂弯处的长衫,轻轻披在柳鹤亭肩上,嫣然又道,“秋夜晚风,最易伤人,你还是快些穿上衣服,我们该走了。”温柔的言语,使得柳鹤亭忧郁的面容,不禁也绽开一丝感激的微笑,一面无言地穿起长衫,一面随着陶纯纯向谷外走去。

夜,终于来了。

盘膝坐在地上的黑衫黄巾汉子们,虽然俱都久经风尘,但今日所见,却仍令他们终生难忘。

他们亲眼看着“灵尸”谷鬼如何被戚氏兄弟戏弄嘲笑,亲眼看到巨人大宝手舞帐篷,挥退箭雨,亲眼看到他们的两位帮主一人被俘,一人受制,也亲眼看到白衣人突地从天而降,以一身武功,震住谷中诸人,黄破月却乘隙逸去!

此刻,他们又亲眼看到一切惊心动魄的情事,俱已烟消云散。

直到柳鹤亭与陶纯纯两人的身形转出谷外,谷中顿时变得冷清无比。

于是他们各各都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描摹的寂寞、凄清的寒意,自他们心底升起,竟是他们自闯荡江湖以来,从来未曾经历!

于是他们心里都不禁有了去意,只是帮主黄破月临去之际,却又留下叫他们等候的言语,他们虽也不敢违命,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各人心头,都似压有一副千斤重担,压得他们几乎为之窒息。

就在这寂寞,冷清的刹那之间!

四面山头,突地闪过十数条黝黑的人影,双手连扬,抛下数十团黝黑的铁球,铁球落地,“噗”的一声巨响,那十数条黝黑的人影,却又有如鬼魅一般,一闪而没!

黑衫汉子见到铁球落地,不禁心中齐都一愕!

哪知——

转出谷外,柳鹤亭放眼四望,只见山色一片苍茫,眼界顿时为之一宽,心中积郁,也似乎消去不少。

陶纯纯素手轻轻搭在他臂弯之上,两人缓缓前行,虽然无言,但彼此心中,似乎都已领会到对方的千百句言语。

山风依依,大地静寂,初升的朦胧星光,朦胧暮色,映着他们一双人影,林间的宿鸟,似乎也忍不住要为他们发出“啁啾”的羡慕低语。

他们也不知走了多久,突地——

山深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大震,震耳欲聋,两人齐地大惊,霍然转身,耳畔只听一片“隆隆”之声,夹杂着无数声惨呼,目中只见自己来路山后,突有一片红光闪起。

柳鹤亭面容骤变,喝叱道:“那边谷地之中,必生变故——”不等话说完,身形已向来路掠去,来时虽慢,去时却快,接连数个纵身,已到山谷入口之处,但这景物佳妙的世外洞天,却已全非方才景象。

惨呼之声渐少渐渺,隆隆之声,却仍不绝于耳。

山石迷漫,烟火冲天,四面山岭,半已倒塌。柳鹤亭呆呆地望着这漫天飞舞的山石烟火,掌心不觉泛起一掌冷汗。

“我若是走迟一步,留在谷中,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一念至此,更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突又想起坐在谷中的数十个黄巾汉子,此刻只怕俱都肢断身残,心中不觉更是悲愤填膺,只听身后突地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想必陶纯纯心中,比自己还要难受!

他不禁伸手握住她的香肩,只觉她的娇躯,在自己怀中不住颤抖,他不忍再让她见到这不可收拾的残局,伴着她又自缓缓转身走去!

身后的惨呼声响,终于归为寂静,但他的脚步,却变得无限沉重,他自己也不忍再回头去看一眼,只是在心中暗问自己:“这是谁下的毒手?这是谁下的毒手?”

再次转出谷外,山色虽仍和方才一样苍茫,大地虽仍和方才一样静寂,但这苍茫与静寂之中,却似平添了无数凄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