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 杀(第2/2页)

马如龙转过身,面对着冯超凡,道:“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了。”

冯超凡道:“你说。”

马如龙冷冷道:“你们都是猪!”

这句话说出,他的身子已箭一般倒蹿了出去,凌空翻身。他的白马开始时是用小步在跑,越跑越快,已在数十丈外。马如龙用尽全力,施展出“天马行空”的绝顶轻功。这种轻功身法最耗力,可是等到他气力将衰时,他已追上了他的马。这匹万中选一的快马,现在身子已跑热了,速度已到达巅峰。马如龙一掠上马,马长嘶,行如龙,人是纯白的,马也是纯白的,大地一片银白。

冯超凡和彭天霸也展动身形追过来,手里还拿着马如龙交给他们的金叶子和狐裘。等到他们发觉自己的愚蠢时,这一人一马已消失在一片银白中。冯超凡跺了跺脚,将手里一叠金叶子用力摔在地上:“我真是个猪。”

天色更暗,风更冷。冷风刀一般迎面刮过来,马如龙胸中却像是有一团火。怒火!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绝不是凶手,绝没有在酒里下毒。只可惜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会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他看出了这一点。他只有走!

死,他并不在乎,能够和那些认定了他是凶手的人决一死战,本是件快事!但是他若死在他们手里,这冤枉就永远再也没法子洗清了。他要死,也要死得清白,死得光明磊落。他发誓,等到这件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一定还要找他们决一死战!

真正的凶手是谁?是谁在酒里下的毒?是谁买通了那天杀的刺客?他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一定是个极阴沉毒狠的人,这计划之周密,实在是无懈可击。他是不是能揭穿这阴谋,找出真凶?现在他是连一点把握都没有,现在他根本还不知道应该往哪里下手。他只知道,在真凶还没有找出来的时候,他就是别人眼中的凶手。

如果冯超凡、彭天霸和少林绝大师都说一个人是凶手,江湖中绝没有人还会怀疑,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一定有人要将他置之死地。他更不能把这麻烦带回去。一个千夫所指的凶手,本来就是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的。

如果是别人,在他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会被活活气死、急死,可是他不在乎。他相信天地之大,总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他能把真凶找出来的。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对自己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充满信心,他的手比别人更有力,他的思想比别人更灵活,他的耳和他的眼也比别人更灵敏。

就在这时候,他已听见了一点别人很可能听不见的声音。仿佛是在呼喊,却又微弱得像是呻吟。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束头发。天色虽然已暗了,可是漆黑的头发在银白的雪地上,看来还是很显眼。

如果别人经过这里,很可能也会看见这束头发的,却一定看不见这个人。这个人全身都已被埋在冰雪里,只露出了半边苍白的脸。这半边脸在他眼前一闪,快马就已飞驰而过。他没有停下来。他在亡命。

情绝人更绝的绝大师,绝不会放过他的,现在很可能已追了上来。这次他们如果追上他,是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逃走的,他绝不能为一个已经快冻死的陌生人停下来。

——但是那个人一定还没有死,还在呻吟。马行如飞,已奔出了很远,他忽然勒转马头,兜了回去。

一个人如果见死不救,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骄傲的?马如龙是个骄傲的人,非常骄傲。

连漆黑的头发都已结了冰,苍白的脸上更已完全没有血色。这个人居然奇迹般地活着。

——一个人如果被埋在冰雪里,要过多久才会被冻死?

据说女人忍受饥寒痛苦的力量,要比男人强些。这个人是女人,很年轻,却不美,事实上,这个女人不但丑,简直丑得很可怕。她的鼻梁破碎而歪斜,鼻子下是一张肥厚如猪的嘴,再加上一双老鼠般的眼睛,全都长在一张全无血色的圆脸上。这个女人看来就像是个手工拙劣的瓷人,入窑时就已烧坏了。

现在她虽然还没有死,要活下去也已很难。如果有一杯烧酒,一碗热汤,一件皮裘,一个医道很好的大夫,也许还能保住她的命。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

马如龙自己身上的衣服已不足御寒,自己的命也未必能保住。他已经尽了心,现在实在应该抛下这个奇丑无比的陌生女人赶快走的。但是他却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可以保暖的干燥衣服脱下来,裹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身子紧紧包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

——男人最大的悲哀是“愚蠢”,女人最大的悲哀却是“丑陋”。一个丑陋的女人,通常都是个可怜的女人。马如龙非但没有因为她的丑陋而抛下她,反而对她更同情。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眼看着她像野狗般冻死。但是他并不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去,现在他自己也已一无所有,无处可去。

这时天已黑了。寒冬的夜晚不但总是来得特别早,而且总是特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