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钩 第六章 黯然销魂处(第9/12页)

“你知道他杀的是谁?”

“他杀的是万君武。”杨铮说,“就因为谁也看不到他刺杀万君武那一刀的伤口,所以谁也不知道万君武的死因。”

杨铮接着说:“但是我知道,因为家父曾经告诉过我,世上的确有这种其薄如纸的薄刀。”

磨刀老人的脸色忽然也变得像杨铮刚才一样,忽然问杨铮:“你知道是谁托邵大师炼那柄‘灵空’的?”

“是谁?”

“就是万君武。”老人说,“那时他还在壮年,他的刀法已练成,还想学剑,他知道那柄剑被邵大师毁了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相信那是柄凶剑,而且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一把鱼鳞紫金刀。”

“但是他却不知道邵大师又用那柄剑的残铁炼成了一柄薄刀。”

“他当然更想不到自己后来竟会死在那一柄薄刀下。”老人又问杨铮,“这是不是天意?”

“我不知道。”杨铮说,“我只知道现在我要做的事也是应无物绝对想不到的。”

“你要去做什么事?”

“我要去杀狄青麟。”杨铮说,“用应无物向邵大师换那柄薄刀的剑谱招式,去杀死他唯一的弟子。”

他也问老人:“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老人仰面向天,天空澄蓝。

他憔悴衰老疲倦的脸上忽然又露出种又虔诚又迷惘又恐惧的神色。

“这是巧合,也是天意,巧合往往就是天意。”老人说,“是天意借人手做出来的。”

——天意无常,天意难测,天意也难信,可是又有谁能完全不信?

03

屋子里还是一片雪白,没有污垢,没有血腥,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一身白衣如雪的狄青麟盘膝端坐在一个蒲团上,对面也有一个蒲团,上面必定还留着应无物的气息,可是应无物这个人却已永远消失。

他的尸体并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但是现在却已永远消失。

如果狄青麟要消灭一个人,就一定能找出一种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门外的长廊上已经有脚步声传来,是三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却很不稳定,可以想象他们的心情也很不稳定。

狄青麟嘴角又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外面的三个人如果能看见他这种表情,绝不敢踏入这个屋子的门。

可惜他们看不见。

第三章  侯门深似海

01

门是虚掩着的,三个人都走了进来。

王振飞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裘行健的眼睛却有点发红,也不知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因为酒喝得比平常多了一点。

只有花四爷还没有变,不管在什么地方出现,不管要去做什么事,他看来总是笑嘻嘻的,一团和气,就算他要去勾引别人的妻子,抢夺别人的钱财,而且还要把那个人的咽喉割断时,他看起来都是这样子的。

他们一直没有走,因为他们一直都在等消息。等小青的消息。

他们已经等得很着急,却还是在等,因为他们相信小青是绝不会失手的。

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

门外阳光灿烂,这个空阔干净洁白如雪的屋子里,却仿佛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肃杀之意。

花四爷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他一走进来,就转过身,轻轻地关上了门,因为他不愿让狄青麟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无论谁忽然看见一个自己本来认为已经死定了的人时,脸色都难免会变的。

幸好狄青麟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只淡淡地说了句:“请坐。”

来的有三个人,屋子里唯一可以让人坐下来的地方就是那个蒲团。

以他们的身份,坐在地上总有点不像样的。

王振飞看看另外两个人,正想占据这个唯一的座位,狄青麟却说:“花四爷,你坐。”

花四爷看看王振飞,王振飞掉过脸去看白墙,花四爷慢慢地坐下。

“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奇怪?”狄青麟说,“我明明已经应该死了,为什么还活着?”

他说话就像他杀人一样,直接而有效。

裘行健的脸绷紧:“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懂。”

“很好。”

“不懂为什么很好?”

“懂也很好,不懂也很好。”狄青麟说,“懂不懂反正都一样。”

他看着裘行健,平平淡淡地问:“你喜欢怎么样死?”

裘行健脸上绷紧的肌肉已经像绷紧的琴弦被拨动后一样弹跳起来。

“我为什么要死?”

“因为我要你死。”狄青麟的回答永远都一样简单直接干脆。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裘行健厉声道,“你难道忘了我是什么人?”

“我没有忘。”

狄青麟的声音还是很平和:“我要你死,你就要死,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一样。”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说过这一类的话,可是从他嘴里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就好像一个掌有生杀大权的法曹在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裘行健怒目瞪着狄青麟,竟没有勇气扑过去拼一拼,他全身的肌肉虽然都已绷紧,内心却似已完全软弱虚脱。

狄青麟的冷静就好像一条吸血的毒蛇,已经把他身子里的血肉和勇气都吸干了。

王振飞忽然冷笑:“死就是死,你既然一定要他死,随便怎么死都是一样的,你又何必再问?”

“不错,死就是死,绝没有任何事可以代替。”狄青麟苍白高贵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又虚幻又严肃的表情,悠悠地说,“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比死更真实。”

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应该再问他的。”

他在叹息声中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裘行健面前,用一种比刚才更平和的声音说:“你不能算是一条硬汉,你的内心远比外表软弱。”狄青麟道,“我本来一直都很喜欢你。”

他忽然伸出双臂像拥抱情人一样将裘行健轻轻拥抱了一下。

裘行健竟没推拒,因为他竟好像根本就不想推拒。

狄青麟的拥抱不但温柔而且充满了感情,他的声音也一样。

“你好好地走吧。”他说,“我不再送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放开了手,他放开手时裘行健还在看着他,用一种又空虚又迷惘又欢愉又痛苦的眼神痴痴地看着他。

他能感觉到他拥抱时的温柔,但是同时他也感觉到一阵刺痛。

一阵深入骨髓血脉心脏的刺痛。

直到他倒下去时,他还不知道就在他被拥抱时已经有一柄刀从他的背后刺入了他的心脏。

一柄薄刀,其薄如纸。

花四爷那种独有的笑容居然还保留在他那张圆圆的脸上,只不过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佩服你。”他说,“小侯爷,现在我才真的佩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