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东箭 第一折 世家(第5/5页)

老船工慌忙闪开,“使不得,使不得,二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二姑娘和表少爷舍命相救,我这把老骨头早喂鱼了。”

沈皓岩在旁边瞧着,颇不以为然,心想主人倒过来跟婢仆赔礼,天下焉有是理,见观音奴转向自己道谢,忙道:“说谢字就见外了。妹妹还不知道吧,我们崔沈两家是亲戚呢。家祖母出自东京紫衣秦家,与尊祖母是嫡亲姐妹,所以家严跟令尊是姨表兄弟,到我俩这辈,算是从表兄妹了。”

观音奴这两日跟着李希茗恶补各类亲戚称谓,听懂了大概,当即道:“沈家哥哥好。”这一声唤得清脆爽利,令沈皓岩心头泛起微微的酸甜滋味。

强劲的湖风吹起观音奴的湿衣湿发,即便在这狼狈境地中,仍焕发着晨曦般耀眼的美丽。沈皓岩忽然想起苏子瞻“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的句子,只是这样的清词也比不得眼前的丽景,他情不自禁地赞道:“妹妹的名字真该跟熹照换一换。”这话颇有调笑意味,沈皓岩话一出口,便已失悔,观音奴倒不曾在意,歪着头打量他腕上的驭风索,显得颇好奇。

“这索子名为驭风,传说是太古时代的神物,用昆仑冰蚕丝和东海火龙筋编成,举神木为火,以天地为炉,炼了九天九夜方才相融无间。驭风索至坚至韧,水火不侵,长可七丈,重却不过九钱,平常就缠在腕上。”沈皓岩边说边将驭风索解下来,递与观音奴,“妹妹不妨拿在手上细看。”

观音奴见索子晶莹如新雪,末端坠着一枚黑色的月牙儿,形制不大,拿在手中一掂却极具分量。沈皓岩笑道:“据说这钩子是用天上掉下来的陨铁打造,也不知是真是假。”观音奴试着将钩子抛出收回,赞道:“怪不得用起来这么趁手。”

沈皓岩即道:“就算没有驭风索,我也不会让蛟精掳走妹妹的。”观音奴吸了口气,讶道:“湖里有蛟精么?”她想起方才的情形,禁不住后怕:“幸亏大家齐心,不然一人落下,大家都跟着沉底。”沈皓岩自负地道:“驭风索不比寻常绳索,在水里也能收放随心、运转如意,妹妹大可放心。”倘若遇到两难的状况,他自然舍老船工而顾观音奴,观音奴却听不出这层意思来,笑盈盈地点头。

老船工见兄妹俩相谈甚欢,早避到一旁。数刻后风浪渐止,沈家大船驶到岸边接了三人,径往崔家而去。

辽国保大三年(1123年)六月。

梦泽香的味道飘溢真寂院的内室,耶律嘉树懒懒地躺在卧榻上,眼睛半闭,神思却已飞越万重关山。借助上邪大秘仪,他不但可在千里之外掌控观音奴的灵魂,甚至可以窥视她的梦境。

观音奴灵台清净,极少做梦,即或有梦,也不过黄金草原、碧蓝海天、师父兄长等。这次的梦却与往次不同,嘉树感到一股蒙蒙水气扑面而来,整个梦境都浸润着淡淡的青色。一叶扁舟溯流而上,两岸芳树伸展,既非盛夏的浓郁,也异于初春的娇嫩,明媚的绿枝投影在碧沉沉的水中,似要消融一般。无数纤小的白莲漂浮在河面上,只得指甲大小,瓣儿却有九重,美得令人屏息,映着点点波光,恍若荡舟星海。观音奴与一名青衫少年在舱中促膝而坐,笑语轻柔。嘉树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亦看不见那少年的正面,虽在观音奴梦中,却无端生出一股烦躁来,一拳击在卧榻上,惊起了在罗幕外打盹的人傀儡息霜。

梦境忽而一变,夏日午后,蔷薇的香气充满庭院。那青衫少年飘然而至,靠着流光溢彩的花架,向观音奴脉脉而笑,低声唤她“好夜来,好妹妹。”少年身材颀长,面孔俊美,笑时左边露出一颗虎牙。一阵风吹过,深红浅绯的花瓣簌簌落下,这般芬芳甜蜜,伸出双手也拥之不尽。

嘉树长长地透了口气,猝然醒来,呆了一会儿,想道:“是了,她今年十六岁了,情窦初开,做这样的梦也不奇怪。”这想法并不能让他感到宽慰,自己掌控的灵魂被人侵扰的愤怒席卷而来,然而骄傲如他,决不会像母亲一样使用上邪大秘仪排除情敌、独占意中人的爱慕;压抑如他,甚至不肯承认自己对观音奴的微妙情愫。

人傀儡息霜听到动静,殷勤地奉上刚沏的热茶。对着容貌与观音奴有三分相似的息霜,嘉树胸口发堵,抬手将茶盅打翻,厌烦地道:“以后不经传唤,不要随便进来。”被茶水烫到的息霜哎呀一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惶恐地看着主人大步走出内室,衣襟带风,连束发的长带也笔直扬起。

注:“雨里楼船即钓矶,碧云便是绿蓑衣。沧波万顷平如镜,一双鹭鸶贴水飞。”

“天上云烟压水来,湖中波浪打云回。中间不是平林树,水色天容拆不开。”——宋•杨万里《过宝应县新开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