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现(第4/7页)

杨世贞双目锐利地盯了王延思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道:“夫人当初结识老爷时,大公子正在外游学,所以见面的机会不多。大公子病后,一直都是夫人帮老爷照顾大公子的,直到他去世。大公子对夫人极为尊敬,一直以姨相称,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王捕头可不要想得歪了!”

“清清白白……”王延思微微一笑,“是王某多虑了,管家莫怪。对了,夜路难行,不知杨管家这里可备有灯笼?王某来得匆忙,倒是忘记了。”

“小事一桩,灯笼一向在偏房备着。王捕头自己去那里挑上一盏就是了。”杨世贞道。

“如此多谢杨管家了。”王延思一拱手,向一边的偏房走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王延思掏出了火折子点上。

微弱的火光中,房间内的影子都怪异地倾斜着。几盏灯笼被随意地摆在一边的彭牙炕桌上,失去了光芒的它们宛如没有灵魂的尸体,散发着莫名的死气。

王延思提起一盏灯笼看了看,又放下,又举起中间的一盏,点亮。

屋子里顿时亮起一蓬红色的光芒,照亮了王延思那满意的笑脸。

箫声悠长而呜咽,似乎在为失去了什么而悲戚着。

箫声中,谢清芳一个人在蜿蜒的小路上缓步而行。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淡淡的哀愁将她那秀美的双眉轻轻锁住,只留下眉头正中那一点朱砂,瑰丽地红着。

她走了一会儿,低下身去,握了一团雪在右手中,紧紧攥了片刻,然后又轻轻地将手掌摊开,借着月色看那雪渐渐淋漓地化在白玉般的手中,不由得痴了。

“是师娘吗?”前面突然传来云寄桑的声音。

谢清芳忙将手中的雪丢掉,尴尬地将手在罗裙上擦了擦,背在了身后:“是幼清么?你不是在子通那里么?怎么出来了?”

云寄桑将她孩子似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一暖:“我等得久了,便出来转转。师娘是如何晓得的?”

“我去找幼清,刚好碰到鱼真人也去给明欢看病,是她告诉我的。”谢清芳忙道。

“鱼真人?”云寄桑微微一愣,“不知师娘找学生有什么事?”

谢清芳微一犹豫道:“不急,我们进屋说吧。”

云寄桑点头道:“也好。师娘请。”说完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为谢清芳领路。

“幼清,你的灯笼能借给我提吗?我的灯笼忘在你师姐那里了。路太黑,我有些怕。”谢清芳在他身后轻声道。

云寄桑微微一笑,将灯笼递给她。

接过灯笼后,谢清芳放松了许多:“这箫吹得真好,当初老爷也是一个品箫的高手呢,当初我们相识,便是因为我们俩同是爱箫之人……”她叹道。

“是啊,当年老师要是高兴了,常常在宴后为我们几个学生吹上一曲,那箫声真是动听,以至于长明每次都要赋诗赞颂……”云寄桑也惆怅地回忆着。

“可惜,这几年他身子不适,好久没有听到他的箫声了。”谢清芳惘然道。

云寄桑忽然想起魏继儒也是极擅长吹箫的,只是不知是否是老师教的。

就在这时,箫声突然停止。

两人默然走了一会儿,遥遥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他们不由同时停下了脚步。

又是一声,这一次云寄桑听清了,那分明是女子的惨叫声。

谢清芳脸色苍白地望向云寄桑。

“我们快去!”云寄桑不敢将谢清芳一个人丢下前去,只能焦急地和她一起向惨叫声响起的地方赶去。

“那边是什么地方?”云寄桑一边走,一边急问。

谢清芳的脚步有些跟不上,紧走了几步,喘息道:“那里是一个柴房边的小木屋,是专门给外来宾客洗澡的地方。”

云寄桑“啊”了一声,这才想起陈启当年每逢心情不好时,都要一个人跑去洗澡的,自己怎么竟然将此事忘记了?悔恨之余,脚步更快了。

风突然间大了,吹得谢清芳手中的灯笼急剧地摇摆,扯曳着四周的光影。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在道路两边形成了不断倾坠着的白色瀑涧,又仿佛一条通往冥司的鬼径。

雪落到脖颈里,又化开,透骨的冰寒。

慢慢走了大约盏茶功夫,风竟然越来越急,厉啸着卷起大片的雪雾,这片灰白的大幕中,隐约可以点点昏黄的灯光和凌乱的人影憧憧晃动着,低低的人语被风吹得忽断忽续,仿佛黄泉途中的鬼魅们在做最后的耳语。

云寄桑停下脚步,将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袖子塞到腰带里,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向前。

一直走到那片灯光近前,才发现灯光中的几个人是梁樨登、王振武和鱼辰机,他们三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木屋内的情形。灯光下,他们脸上的表情非常的晦暗,难以辨别,似乎此刻人人都戴着一张忽明忽暗的面具。

王延思站在小屋门口,神情冷肃,盘问着一个低声饮泣的女子,仔细一看,竟然是徐嫂。她的哭声低低的,在风中分辨不清,有时听起来像在哭,有时听起来却像在笑。

云寄桑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低声问:“王捕头,可是子通他……”

王延思没有回答,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云寄桑心中一痛,推开房门。只见窄小的木屋内,水汽弥漫,陈启赤身裸体地倒在桶中,怪异地扭曲着。他的面目恐惧,双眼上翻,双手向空中张开,手指箕张,似乎要伸向什么。

云寄桑走进屋内,才走了几步,脚下便“叮呤”一声。他俯下身,从地上拾起那枚作响的物品,竟是一枚小小的鬼铃。云寄桑将那枚铃铛塞入怀中,放眼望去,只见地上竟然散落着一地的鬼铃。一阵急风从门外吹进,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嘈杂的铃声。

云寄桑抬头望去,只见低矮的屋顶上,用红色的丝线悬挂着无数鬼铃,那铃上的一张张鬼面在蒸腾的雾气中摇摆着,冷冷嘲笑着他。

云寄桑走到木桶前,用手将陈启凸睁的双目合上。将手伸入桶中,试了试水温,随即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王延思来到他的身后,沉声道:“我问过徐嫂了,她说今日早些时候陈启找到她,让她准备柴火,他要洗澡。徐嫂按他说的将东西备好后便离开了,刚刚是以为陈启洗完了,过来准备收拾屋子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云寄桑问。

“大约一个时辰前。”王延思答道。

云寄桑左手的拇指和中指轻轻搓着:“一个时辰前柴火便备好了,可现在水却还是热的。难道说他当时并没有洗澡,而是去做了什么其他事情,然后再回到这里洗澡的?可是,这魏府里并无其他人看到过子通啊?”

“依云少侠看,陈启是何时遇害的?”王延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