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青天审案(第5/15页)
苏州的历史有三千多年了,建城也已近二千年,春秋时就是吴国的国都姑苏,是吴王阖闾所建的大城。北宋时的名臣范仲淹在此建文庙、办府学,从此苏州文风鼎盛。学者、文士、书画家辈出,成为全国人文荟萃的名城。城内有一条山塘河,一条沿河而建的山塘街,据说是唐代诗人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所建,过去也有人称为“白公堤”。
石世驹换了一身皂色长衫,头上戴了一顶小圆帽,长衫外面加了一件短袄,丝棉里子,绦色绸面,细看时可见绦色底子中夹着宝蓝色的暗花,既轻便又保暖,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他这身打扮全是郑芫问她娘的舅爷借的。老舅爷在南京夫子庙附近开了一爿绸缎店,那绦色短袄是今年南京最热卖的年货,批进了一两百件,卖得只剩下最后一件,借给了世驹。
石世驹自九岁左右便沦落为乞丐,奇的是他一穿上这身装扮,看上去便是一个商场大少的模样,连他自己也觉得举止风度都极自在,毫无别扭不惯的感觉。郑娘子见了,赞道:“到底是富商之后,假不了。”
此时石世驹从阊门渡僧桥一路走来,沿着山塘河的民宅商家,黑瓦白墙倒映在水中,饶有风味。行约四五里路,终于在一间茶楼和一间卖文房四宝的雅店中间,看到了一块招牌,牌上写着极有气势的三个隶书大字“山水斋”。
石世驹进门来,一个伙计立刻上前招呼道:“公子爷请坐,先用碗热茶歇歇腿。”那伙计自恃经验老到,一看便认定石世驹是个识货的富公子,这种客人最能将好货卖到好价,是店主最喜欢的客人。石世驹谢了,啜了一口茶,对伙计道:“敢问贵店的主人可在?麻烦小哥儿通报一声,就说来自京师的书画收藏家世驹先生想与店主人谈一幅画。”
那伙计暗道:“来了,贵客上门了。”心想这贵客进门来,屋内四壁挂的名家书画瞧都没瞧一眼,直接要和老板谈“一幅画”,那定是要谈楼上的珍品了。那些珍品,往往一幅书画便价值千两银子,暗庆自己没有看走眼,连忙道:“贵客稍坐,小的这就上楼请老板。”
那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文士,从楼梯下来,满面春风地拱手道:“世驹先生,久仰,久仰,敝人周人钧。”石世驹起身还礼道:“是周老板吧?世驹在南京听朋友谈起苏州‘山水斋’的周老板,不仅店藏名家字画最丰,可从来没有赝品,确是金字招牌呢。”
那周老板听得欣喜,又拱手道:“过奖,过奖。世驹先生远道来到小店,说是要谈一幅画,不知有何指教?”石世驹压低了声音道:“在下要和周老板谈一幅大痴道人黄公望的‘春江垂钓图’。”说罢盯着周老板,看他的反应。
周老板一听此言,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道:“大痴这幅画在坊间颇有几幅赝品,其真迹确是由小店售出的,恐怕也有十年以上了啊。世驹先生何以问起这幅画?”
石世驹道:“在下出身南京世家,平日喜爱收藏一些古玩精品,青铜器物较多,字画涉猎较少,不过偶有缘遇到真正的字画精品,还是愿出高价收购。近日有人向我兜售黄公望这幅‘春江垂钓图’,我四方打听,坊间确有几个版本,真伪难辨,便问那画主他所持有的一幅来历为何,那画主说辗转来自苏州‘山水斋’周老板之手。为求谨慎,特来苏州向周老板求教。”
那伙计站在一旁侍候,这时听这“贵客”说并不是来买卖画,而是来求证一幅已经售出的名画真伪,不禁兴趣索然。那周老板的反应却恰恰相反,只因石世驹这一番话,搔到了周老板专业的痒处,腹中许多学问待要卖弄,便坐下道:“名家字画自来引得多方摹仿,若非行家,往往真伪难辨。世驹先生小心求证,正是我辈书画爱好者应有之举。您老远跑来苏州,还真问对了人呀!”
他啜了一口茶,兴味盎然地对石世驹道:“您问的那幅画,我现在记起来了,是十年前的事没错。那幅画画的是富春山严子陵钓台的写生山水。富春山的山景,大痴惯用的披麻皴挥洒得淋漓尽致,林木烟云染得变化万千,最难得的是钓台上几笔勾勒出严子陵披裘垂钓的人物形象,是大痴画中所罕见。我记得此画落款处有词‘子陵有钓台 光武无寸土’十个字,为大痴道人亲书,却没有留年月。不过从其笔墨之老到,布局之空灵观之,应是大痴八十岁前后之作。”
石世驹听他说得十分在行,便问道:“坊间颇有几幅捉刀之作在流传,真伪如何分辨?”周老板道:“据我所知,坊间共有三幅赝作,其中两幅摹仿大痴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容易分辨。另有一幅画的山景、人物并不全似真迹,但作画人的笔法墨色、意境布局皆神似大痴,且功力与大痴相差不远。倒不是说以假乱真,而是很难说它不是同出于大师手笔的另一幅真作。”
石世驹道:“照周老板的说法,即使是错买下了这一幅,倒也不算吃亏?”周老板笑道:“这幅画现在济南一位画商手中,我见过一次,说老实话,我也不敢十分确定此幅定是赝作。”石世驹道:“这就难了。咱们一般的收藏者那能有周老板这种法眼,只好认定是从您这里售出的那幅画就错不了。”周老板听着十分受用,便道:“那倒是,那倒是。世驹先生,您那京师朋友的画如果真是咱十年前卖出的那一幅,那便是大痴的真迹,绝对错不了,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石世驹道:“周老板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幅画,是卖给了京师何人?”他绕着圈子摸了半天的底,此时终于问到重点了。周老板想了想,道:“怎么不记得?十年前买这画的是一个姓石的富商,好像是在京师做木材生意的,出手十分大方干脆,我要价一百两黄金是高了些,他连价都不还便付钱拿画走人,是少见爽快的好顾客,我这会儿记得可清楚哩。”
石世驹道:“双方可曾留下什么字据?”周老板摇头道:“我不是说那石客官付钱走人干脆无比,竟没有要咱们写个字条。世驹先生何以问这个?”石世驹听他一路说来,也不知他对石家后来的惨案是否知情,见他似乎起了疑心,连忙道:“在下想要知道,如何确定那幅画的确是十年前从贵斋售出的……”
周老板得意地笑道:“这个容易,你只要在那幅画右下角一堆着了淡赭色的山石中仔细找,便能看到一个胆形的小印,印文是‘猗欤山水’四个篆字,那便是经过咱‘山水斋’的监定了。”
石世驹听到此言如闻仙乐,他强忍住激动,拱手道:“承教,承教。为求慎重,可否请周老板将这‘猗欤山水’的印文赐在下一纸,以便与画上的印文核对。在下先备纹银五十两奉上,待核对无误,喜得大痴真迹,当再备厚礼致谢。”